“你是不是我爹爹?”
小炤的声音,清亮而直接,穿透了漫天雷霆的轰鸣,清晰地传入胡衍耳中。
她不是傻子。胡衍之前种种反常的关切,那句“像,真像”的喃喃自语,提及故人时的复杂神情,尤其是此刻这不顾一切想要护她周全的决绝……种种端倪拼凑,教她已经有了猜测。
在这生死关头,她不再绕弯,直接了当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
胡衍所化的巨大银白九尾天狐,正全力催动妖力,九尾摇曳,引动周天星辰之力,化作一片璀璨的星幕,准备硬扛如天河倒泻般的雷殛。
闻听此言,他那双如同蕴含星汉的狐眸猛地一闪,巨大的身躯也为之微微一僵。
他来不及回答,甚至无法分神传音。
但望向小炤的那一眼,包含了震惊、愧疚、欣喜、酸楚……以及如山如海般无法言说的笃定——是,我是你的爹爹。
就在这眼神交汇的刹那,九霄雷殛阵的毁灭性能量已如同天河决堤,轰然压下。
“吼——”
胡衍发出一声决绝的长啸,他没有选择与小炤并肩承受,而是做出了一个更为癫狂的动作,他巨大的身躯猛地向上奋力一挣,九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光,竟是硬生生顶着无穷无尽的雷殛洪流,再度拔高。
他用自己的躯干,用自己的头颅,用自己庞大的妖皇真身,构筑成了一面最坚固也最悲壮的盾牌,悍然迎向了雷殛最密集、最狂暴的核心区域。
“不可!” 小炤心中惊呼,她瞬间明白了胡衍的意图——他是要将绝大多数攻击,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轰隆隆——”
无尽的紫色雷光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轰击在胡衍拔高后的身躯之上。
那景象惨烈至极,雪白的皮毛在雷光中寸寸碎裂焦黑,庞大的身躯被炸得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伤口遍布身体各处,炽热的妖皇之血如雨点洒落长空,将下方的云朵都染成了凄艳的红色。
胡衍发出痛苦的闷吼,巨大的身躯在雷暴中剧烈颤抖,每一次雷击都让他妖力震荡,气息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但他那九条星河般的长尾,却如同扎根虚空的撑天之柱,死死钉在半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御,将超过七成的雷殛威力,牢牢挡在了自己上方。
他奋力向上的那个动作,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守护——将最危险的区域,扛在自己肩上,为下方的女儿,下方的狐族,争取一线生机。
小炤看着胡衍那瞬间变得惨不忍睹的背影,看着他为了护住自己而独自承受炼狱般的轰击,心如刀绞,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如果讲先前还有一丝怀疑,一丝犹豫,刚才那一个眼神交汇,小炤已然读懂了一切。
再无需言语,眼下这奋不顾身的举动,远比任何笃定的回答都更加震耳欲聋。
“爹爹……”小炤在心中呼唤一声。
当下再无迟疑,赤金火焰冲天而起。
“唳——”
她所化的九尾火狐发出一声混合着悲痛与决绝的长鸣,没有退缩,反而振动燃烧的九尾,奋力向着胡衍的方向攀升。
她不是要去代替他承受所有,她知晓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抵挡核心雷殛——她是想要攀升到与胡衍平行甚至稍高的位置,用自己的身躯,去为他分担一部分雷殛。
“孩子……回去……” 胡衍感受到小炤的靠近,焦急传音,声音已然虚弱不堪。
但小炤倔强摇头,赤金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她奋力将一道道袭向胡衍侧翼的雷火引向自己,死死守在胡衍身侧稍后的位置。
跟随哥哥日久,其他不讲,有一点已经深入骨髓——死则死矣,总要教你天庭得知,不是你说怎样便是怎样。
“轰——”
更多的雷霆轰击在小炤的躯干之上,赤金的火焰被炸得四处飞溅,皮毛瞬间焦黑,血肉被撕裂见骨,剧痛让她止不住浑身颤抖。
但她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后退一步。那燃烧的九尾,如同不屈的旗帜,在雷海中疯狂舞动,拼命吞噬,消融着雷霆之力。
父女二人,一白一赤两只九尾天狐真身,此刻如同两座并肩而立的太古神山,以血肉之躯,硬生生为下方的青丘狐族撑起了一片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彻底崩塌的天空。
下方,所有狐族长老弟子,都仰望着空中那悲壮无比的一幕。
也莫怪他们呆傻站立不肯帮忙,须知这些天兵天将,都是天庭有正经仙籍登记在册的仙人,非是乌合之众。
若讲一百个天庭大头兵或觉平常,但换言之,一百个渡劫飞升的仙人合力施展的雷电大阵,那阵势所带的滔天威压又岂是寻常修士能够抵挡的。
修为低微的弟子,早已被威压震慑得神魂摇曳,几欲昏厥,能勉强站立已是极限。
便是那些修炼千年,修为高深的长老们,此刻也是面色惨白,体内妖力运转滞涩,如同深陷泥潭,连腾空都变得异常艰难。
绯月一身红衣,格外醒目。她瞧着空中那两道以血肉之躯硬撼天威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刺痛感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这种眼睁睁看着至亲赴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
空中,雷殛依旧源源不绝,无穷无尽。
胡衍承受了绝大部分攻击,原本雪白的巨大身躯上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毛,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流淌着妖皇之血,气息已然极其衰弱。
他引动的星辰光幕早已破碎不堪,全靠强悍的肉身和顽强的意志在硬抗。
小炤的情形亦是严峻异常,赤金火焰黯淡了许多,周身遍布焦黑裂痕,但她依旧死死守在胡衍侧后方,分担着压力,每一次雷击都让她身躯剧颤,却始终不曾后退。
胡衍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感知到自己和小炤都已接近油尽灯枯。
这九霄雷殛阵威力太强,而且显然有众多天兵神力支撑,绵绵不绝。再这样耗下去,不出十息,他们父女二人必将被这雷海彻底吞噬,形神俱灭。而下方那些无力逃脱的族人,也难逃覆灭之灾。
“阿商……放心,从今往后,只要我胡衍一息尚存,便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们的女儿分毫,青丘的契约枷锁,由我来破。”
誓犹在耳,一个决绝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星火,在他近乎枯竭的识海中燃起。
他是青丘之主,是上古九尾天狐血脉。便是死,也要让天庭付出代价,更要为女儿,拼出一线生机。
他眼眸中闪过一丝疯狂与不舍交织的复杂光芒,深深看了一眼身旁伤痕累累却依旧倔强的小炤——原本以为还有漫长的时光补偿对女儿的亏欠,不曾想事态发展这般不可收拾。
“孩子……对不起……爹爹只能陪你到这了……” 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传音,直接在小炤心神中响起,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决绝,“待会儿……抓住机会……走。”
小炤心中猛地一悸,一股极致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你要做甚?”
胡衍没有回答。
他猛地仰天长啸,那啸声不再清越,而是充满了苍凉与毁灭的气息。
原本黯淡的银白身躯内部,骤然亮起一点极度耀眼,极度不稳定的光芒,仿佛一颗压缩到极致的星辰即将爆发。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破碎的虚空裂缝若隐若现。
他竟是要逆转妖力,自爆苦修万载的九尾天狐妖丹,以此产生的毁灭性能量,足以短暂撕裂这雷殛大阵,甚至重创那些天兵神将,这是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
“不好,这老狐狸要自爆妖丹……” 雷啸神将脸色剧变,厉声喝道,“全力镇压!”
更多的雷光如同狂龙般扑向胡衍,试图在他完成自爆前将其彻底湮灭。
小炤目眦欲裂,想要扑上去阻止,却被胡衍残存妖力形成的一道柔和却坚固的屏障推开。
“不——” 她发出凄厉的悲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胡衍体内那毁灭性能量即将达到顶点,整个青丘核心区域空间都开始剧烈震荡,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的刹那——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绿色流光,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凭空闪现。
它并未带有强大的能量波动,也没有慑人心魄的声响,但其速度之快,轨迹之诡谲,却是超越了神识感应的极限。
这道青绿流光出现的瞬间,便如同拥有灵性般,精准无比地射向了空中那百名天兵,以及为首的三名神将。
目标并非头颅心脏等要害,而是……齐刷刷直奔所有仙兵仙将的下三路——气海宫往下三寸之处。
“噗嗤——”
一连串轻微却极其诡异的闷响,伴随着难以抑制的痛苦闷哼和惊呼,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原本肃杀威严,雷光闪耀的森严战阵,瞬间便乱了阵脚,没了整齐。
无论是普通天兵还是那三位威风凛凛的神将——全无先前肃杀气度,只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裆下。
那场面,诡异至极,也滑稽至极。
雷啸神将原本怒目圆睁,正全力催动雷殛阵,此刻却是脸色瞬间由怒红转为煞白,再由煞白转为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威严。
他捂着下身,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咯咯”声。
另外两名神将亦是如此,一个手中的宝镜差点脱手掉落,另一个持着玉册的手颤抖不止,皆是面容扭曲,弓腰驼背,显然正承受着某种直达神魂深处的痛楚。
而那群天兵更是不堪,阵型瞬间溃散,不少修为稍弱的直接蜷缩起了身子,在空中瑟瑟发抖,连手中的兵戈都险些拿捏不稳。
随着施法者心神骤散,气息紊乱,那原本毁天灭地,笼罩整个天空的九霄雷殛大阵,就好似被抽掉了根基的楼阁,雷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散。
那令人窒息的煌煌天威,也如潮水般退去。
前一刻还是雷海倾泻,末日降临;后一刻,却是偃旗息鼓,风轻云淡。只剩下……一片捂着裤裆,哀鸿遍野,躬身捂裆只如一锅虾米的天兵天将。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认知的变故,让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正准备自爆妖丹的胡衍,体内那狂暴的能量骤然失去了最主要的压制和目标,反而在他体内一阵冲突,让他闷哼一声,差点岔了气,自爆进程被硬生生打断。
他眼中满是茫然与震惊,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下方原本绝望的狐族们,更是集体石化,张大了嘴巴,看看天上那些姿态不雅的仙神,又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状况。
小炤先也是一愣,但随即立刻反应过来,那一抹青绿微光,能瞬时阉割上百神仙,让失去战力……这等法力不消讲,定是陆压道君的以德服人。
果然,下一刻,谢籍,夙夜,缱绻等人便出现在远处。
谢籍手中,正捏着那柄三寸长的翠绿小竹刀,刀身上那个工整的“德”字,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
小炤心中一阵狂喜,虽讲此处便是故乡青丘,身旁便是爹爹,脚下皆是同族,但要讲心中归属,还得是哥哥,还得是水月山庄众人。
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小炤此刻心情激荡,难以平复,回想先前种种,复杂情绪之下,竟不由得仰天长啸一声。
这一声长啸,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喜悦,委屈……以及见到亲人有了倚仗的陡然放松,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这当儿,谢籍他们已经赶至。
他瞧见小炤所化的赤金九尾火狐身上那遍布的焦黑裂痕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看到旁边胡衍那惨不忍睹,几乎被剥掉一层皮的巨大银狐真身,以及天空中那些虽然姿态不雅但依旧散发着天庭气息的兵将——
他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狗日的天庭,敢欺负到我小姑姑头上。”谢千岁怒不可遏,方壶一趟,他所得最厚,原是有了和神仙叫板的本钱。
“大家一起上。” 谢籍猛地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小姑姑被人打了么,抄家伙,给姑姑出气去。”
话音未落,他便第一个冲了出去。身形如电,直接撞入了那群东倒西歪,毫无防备的天兵阵列之中。
解气么,还是拳打脚踢,实实在在的肉身接触方才淋漓痛快。
只见谢籍犹如虎入羊群,专挑那些天兵的关节软肋下手。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快如闪电,狠辣无比,完全是街头青皮无赖的王八拳路数,但配上他深厚的修为,每一拳每一脚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狗日卖屁眼的,欺负我姑姑,当真是活得不耐烦……” 他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就像打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庭仙兵,而是一群拦路抢劫的毛贼一般。
当真是一拳一个,触之即飞。
夙夜见状,哈哈大笑,满是兴奋:“打架,老娘最爱了。” 她甚至没动用宣花斧,就那么抡起巴掌便往仙兵脸上招呼,一巴掌扇飞一个天兵,如同拍苍蝇般轻松惬意。
被她扇中的天兵,直接化作流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林潇、轻尘人虽然不像他俩这么豪放,但也毫不犹豫冲进战阵。她们出手更有章法,或指风如剑,或袖袍如鞭,精准击打。
她们神色平静,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眼中完全没有对天庭正神的丝毫敬畏。
缱绻长老以及下方狐族众人瞧着这一幕,面面相觑,眼角微微抽搐。
这群人……真是百无禁忌。殴打天兵,如同教训自家不听话的仆役一般随意。这种视天威如无物的态度,让青丘这些习惯了等级秩序的狐族长老弟子们感到极大的冲击。
“敢打小刀姐。” 九九一咬银牙,也娇叱一声,周身泛起地狐灵力,化作一道星光冲入战团。
她修为虽不及谢籍等人,但对付这些暂时失去抵抗能力的天兵也绰绰有余。她学着夙夜的样子,看准一个捂裆弯腰的天兵,飞起一脚就踹在对方屁股上,将其踹了个狗吃屎。
虽然动作略显生涩,甚至有点滑稽,但那毫不犹豫动手的架势,与下方广场上那些依旧处于震惊,茫然,甚至带着恐惧不敢上前的狐族弟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绯月一身红衣,站在原地,仰头望着空中那混乱的一幕,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看到谢籍等人如同流氓斗殴般殴打天兵,看到九九也敢上前动手,再回想自己刚才在那浩瀚天威下的无力与畏惧……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差感和羞愧感涌上心头。
同样是地狐,为何对方能如此坦然无畏,难道她感觉不到那天兵身上残留的神威么?还是说……跟着这群人,真的能让人变得……无所畏惧。
下方的其他狐族弟子,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殴打天兵,这在他们的认知里,是想都不敢想的大逆不道之事。可天上那群人,却做得如此熟门熟,路理所当然……
整个场面,充满了一种荒诞而又热血澎湃的梦幻感。庄严的天庭兵马,此刻成了被痛打的落水狗。
就在谢籍等人如狼似虎地痛殴那群丧失抵抗之力,狼狈不堪的天兵天将,胡衍与小炤父女得以喘息,下方狐族众人心情复杂地仰望之际……
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冰冷意志,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非是天庭援兵赶至,而是源自……更高、更渺远、更无可抗拒的所在。
这意志并非针对某个个体,也非带着喜怒情感,它如同四季轮转,生死枯荣般自然,却又蕴含着至高无上的法则威严。在这意志面前,方才那天庭雷部的煌煌天威,竟显得如同儿戏。
“嗡——”
整个青丘核心区域的空间,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恢弘的共鸣,仿佛这片天地本身都在颤栗、臣服。
天空,那原本被雷光、妖气、血光渲染得一片混乱的天幕,骤然被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金色所覆盖。这金色并非阳光的温暖,也非黄金的璀璨,而是一种冰冷,坚硬,象征着绝对秩序与规则的色泽。
一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利爪,率先刺破了金色的天幕。
那利爪形如鹰隼,却大如山脉,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闪烁着金属般的冰冷光泽,其上缠绕着无数细密如蛛网、不断生灭的法则符文。
紧接着,一颗更为庞大的头颅缓缓探出。那是一颗雕首,双目如同两轮冰冷的金色太阳,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审视与……一种针对特定存在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压制力。
九尾天狐,血脉尊贵,乃上古皇者。
然天地造化,相生相克。于狐族而言,翱翔九天、目如金灯、以龙蛇为食的金翅大鹏雕,正是其亘古的天敌。其气息对于狐族血脉,有着源自灵魂深处的克制与威慑。
而这由天道意志显化而成的金色巨雕,其位格更远非寻常金翅大鹏可比。它代表的,是这片天地对逾矩者的惩戒,是维系平衡的道之化身。
胡衍巨大的银白狐身猛地一僵,那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栗,甚至超过了方才雷殛加身的痛楚。他抬头望向那遮天蔽日的金色雕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色。
“天道契约……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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