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六字,宛如平地惊雷,惊得洪浩头皮发麻。
果然,斩杀仙官的后果还是来了。
虽然陆压的遮掩天衣无缝,便是大罗金仙亲至也瞧不出丝毫端倪,可那二仙毕竟是在青丘地界凭空消失,便是拿不出实据,扣一顶治下失察的帽子给胡衍戴上那总也牢靠稳当。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尽管胡衍前辈已立下誓言要保护女儿,尽管他洪浩刚刚才承诺离开……但这场祸事,归根结底,是他合剑引发的。
“此事因我而起,我岂能一走了之,袖手旁观。”洪浩心中暗忖,“不过我眼下还未恢复完全,总是人多力量大,我须赶紧回去万妖城叫上谢籍他们一起。”
他却不知,谢籍他们和缱绻坦诚相待,已经解除误会防备,正在前往青丘的路上。
想到此处,他再无迟疑,立刻便要飞起。
但就在心念转动的刹那间,却感觉有些异样。
他霍然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极高远的天际,原本澄澈的蓝天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迅速渲染上一层暗金之色,并且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般晕染开来。
不过数息之间,小半个天空已化作一片充满肃杀之气的暗金色天幕。这并非乌云压城般的窒息感,而是一种更冰冷,带着秩序惩罚意味的威压。
暗金色天幕之下,隐约可见一列森严的队列正在凝聚。并非铺天盖地,约莫百人上下,但个个金甲璀璨,兵戈寒光闪耀,气息连成一片,锋芒直指青丘核心区域。
为首的是三名神将,身形远比后方天兵高大,周身环绕着炽烈的电光与凛冽的罡风,其威势远超之前被斩杀的那两位。
“来得好快……规模虽不太大,但对付如今的青丘,已属泰山压顶。”洪浩瞬间判断出形势。看来这支天兵的目标明确,就是去青丘问罪惩戒,以儆效尤。
想要叫上谢籍他们会合再去相助,显见是来不及了。
那眼下只能先赶去青丘核心要地,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走一步看一步,事关小炤安危和狐族存亡,决计不能置之不理。
想到此处,洪浩紧紧握住断界剑的剑柄,再无半分犹豫。
他望了一眼天兵压境的方向,身形化作一道流光,迎着那自天际压下的森严威压,朝着青丘核心,疾驰而去。
……
青丘核心区域一片灵气氤氲,霞光缭绕的山谷。
山谷中矗立着一座精巧雅致的宫殿,飞檐翘角,宛如栖息在云霞之中,正是胡衍特意为小炤安排的居所——栖霞宫。
宫外值守的几名狐族侍女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强大却略显紊乱的气息掠过,待看清楚是胡衍时,连忙躬身行礼。
却见自家主上竟连脚步都未停顿,径直向宫内而去。
原来胡衍与洪浩分别后,一路疾驰赶回。眼下笃定了小炤便是自己的亲生骨血,对阿商的思念和愧疚,自觉对女儿的亏欠和想要补偿的情绪,便迫不及待想要和她相认。
暖阁内,小炤正凭窗而立,百无聊赖。
虽讲试炼台上她展现九尾,惊艳青丘,上上下下皆已知晓她血脉高贵,对她尊崇有加。但依旧不能四处自由行走,只讲她身份尊贵,安心在宫中歇息,等君上安排。
彼时胡衍害怕小炤背后有人谋划,她只是棋子,也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故而一直强压心中激荡,不曾前来探视。
她转过身,看向疾步闯入的胡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客气生分:“前辈?你……你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什么紧要之事?”
胡衍踏入暖阁,望向小炤,看着这张与阿商酷似却又独具灵韵的脸庞,想到这就是他与挚爱血脉相连的女儿,在过去两千年里,他却一无所知,让她在暗无天日的山洞中苦苦挣扎……巨大的酸楚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他喉头滚动,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女儿二字呼喊出口,将所有的真相和盘托出。
但他终究还是抑制住冲动,恢复冷静。
理智告诉他,不行,现在还不能。她对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青丘之主尚且充满戒备,若骤然告知这惊天的身世,只怕会吓到她,甚至让她抗拒逃离。
胡衍深吸一口气,终于恢复平日沉稳从容的模样,装作随意道:“我办事碰巧路过此地,顺便过来瞧瞧。你……在此住得可还习惯,吃穿用度若有偏好,尽管告诉下人,莫要委屈自己。”
小炤心中大为疑惑。这位青丘之主今日着实反常,自己已经住了几日,此刻才想起来问她这等琐事?
当下按下心头怪异,依旧客气道:“劳前辈挂心,此处甚好,缱绻长老安排得极为周到。”
“那就好,那就好。”胡衍连连点头。
他踱步到窗边,看似随意地看着窗外云霞,实则心潮澎湃,努力寻找话题。
沉默片刻,他才像是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回头问道:“对了,那日你在试炼台上,曾问及五根巨柱……不知你寻找此处,是为何故?”
他已经全然知晓——这明显是没话找话,明知故问。只不过他也想瞧瞧自己这女儿究竟会怎么回他。
小炤不知他已全盘知晓,自然不会老实讲出,她寻五根巨柱是为了洪浩合剑断界,此事干系重大,绝不可轻易透露给外人。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信口胡诌道:“哦,那个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以前流浪之时,听一些传闻,说青丘圣地深处,藏着五根通天彻地的宝贝柱子,据说……据说经常去摸摸,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晚辈想既然回了青丘,若有这等好事,自然不能错过。”
这理由荒唐至极,近乎儿戏。
胡衍听得嘴角微微抽搐,他强忍着没有戳破,只意味深长地看小炤一眼,淡淡道:“原来如此。不过此物缥缈难寻,青丘典籍中也少有记载,怕是那些传言当不得真。”
“试试也不为过……”小炤察言观色,见胡衍并未深究,心中稍定。
她念头一转,决定反客为主,“前辈,那日在台上,你盯着晚辈看了许久,还说了一句‘像,真像’……不知晚辈,究竟是像谁?”
这个问题,直刺胡衍心窝。
他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避开小炤的目光,转身再次望向窗外,沉默了片刻。
窗外的云霞在他眼中化作了数千年前的枫林,良久,他才缓缓道:“一位……故人。一位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人。”
他终究不敢说出“像你娘”。
小炤的心猛地一跳。“故人?”
她知晓自己进阶九尾后模样和娘亲极为相似,这般讲来,这青丘之主说不得讲的就是自己娘亲……难不成他们认识?
不知怎的,她并不愿意深想,当下只是轻轻“哦”了一声。随口道,“能让前辈如此挂念的故人,定然是极好的人。”
胡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重新转过身,脸上露出温和笑意,带着几分试探问道:“说起来……小刀,你可通音律?”
当年枫叶似火的山谷之中,琴声悠悠,是他最美好的记忆。他想知晓,女儿是否继承了母亲这份天赋。
小炤闻言,眨了眨眼,音律?
她想起谢籍无聊之时,曾教过她几支坊间流传的小曲儿。
“不知……”她迟疑道,“不知小曲儿算不算音律?”
“算的算的,当然也是算的。”胡衍一脸兴奋,“须知风雅颂,风还排在前头……三颂不如二雅,二雅不如十五国风。”
人族四诗,他亦是滚瓜烂熟。
“前辈想听?那我给你唱一个。”
胡衍连连点头,大为感慨——毕竟是自己和阿商血脉传续,女儿的音律天赋想必不差。
小炤便清了清嗓子,毫无征兆地开口唱了起来,嗓音婉转清亮。
“姐儿哎~生得乖呦~~”
“腰似柳条软摆摆~~”
“郎在窗外学猫叫呀~~”
“心痒痒呦~~快把门儿开~~”
歌词直白俚俗,腔调带着浓浓的市井烟火气,甚至还有几分明显的挑逗意味。
“……”
胡衍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彻底僵在原地。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张与阿商几乎一模一样的绝美脸庞,听着从那朱唇皓齿中吐出与记忆中清雅琴音截然相反,堪称惊世骇俗的俚俗艳曲……
巨大的反差,让他这位见惯风浪的青丘之主,一时间大脑空白,瞠目结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小炤唱完,余音似乎还在梁间缭绕,胡衍才醒转过来。
当下苦笑道:“你……你这是跟谁……”他一句话还没讲完了——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无比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骤然从九天之上碾压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青丘核心区域。
栖霞宫外的天空中,那原本绚烂的霞光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重如铅,边缘流淌着暗金色符文的巨大天幕。
天幕之下,近百名金甲天兵肃然列阵,兵戈森寒,杀气腾腾。为首三名神将,身高丈余,周身神光缭绕,眼眸开阖间有电光闪烁,威势滔天,正是洪浩之前所见的那一队天庭兵马。
一个冰冷肃杀,不带丝毫感情的粗犷声音,如同滚雷般响彻云霄,清晰传入青丘每一个角落,“青丘之主,速速现身答话。”
声音中蕴含着无上威严和责问意味,让此间的空气都似凝固一般。
胡衍脸上的震惊和错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凝重和冰冷。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小刀,听好。待在宫里,无论外面发生任何事,听到任何动静,都绝对不要出来。这座栖霞宫的守护大阵乃我亲手布置,足以抵挡一时三刻。”
小炤露出惊疑之色,内心大为震撼。
当然并非是对外面天上那些仙兵仙将散发的威压感到害怕,老实讲,这些年跟着洪浩走南闯北,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而是眼前这青丘之主对她流露出真切的护犊之情,教她内心激荡。
“前辈,到底……”她下意识地想问。
“没时间解释了……”胡衍打断她,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无比,有担忧,有决绝,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
“你且宽心,倘若……倘若形势失控,阵法被破,我亦有最后手段教你逃出生天,记住,活下去最重要。”
说罢,他毅然转身,月白长袍无风自动,一股磅礴的妖皇气息轰然爆发,与天空中那道威压隐隐抗衡。
他不再隐藏修为,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璀璨的流光,出门冲天而起,径直迎向了那片暗金色的天幕和森严的天兵阵列。
下面已经有不少长老弟子列阵广场,脸上俱是惊疑之色。此番阵仗,便是那些活过悠长岁月的老狐狸长老们也从未见识过。
“天庭诸位道友,大驾光临我青丘,不知有何见教?”
胡衍清朗却蕴含着不容侵犯意志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他悬浮在半空,与那三名神将遥遥相对,虽是以一己之力面对整个天兵阵列,气势上却丝毫不落下风,尽显大妖风采。
小炤冲到窗边,望着天空中那道独自面对强敌的挺拔身影,心中充满了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胡衍刚才那番话,那眼神,绝不仅仅是对一个狐族后裔的关怀那么简单。
“难道……”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中闪过,但旋即被天空中愈发紧张的对峙气氛所打断。
暗金色天幕下,为首的神将踏前一步,冰冷的目光扫视胡衍,声如寒冰:“胡衍!我天庭雷部律部二位仙官,奉命巡查各界,日前在你青丘地界失去踪迹,你身为青丘之主,作何解释?”
胡衍悬浮半空,面对那名为首神将咄咄逼人的质问,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拱手一礼,语气平和却清晰传遍四方:“尊使此言,却是让胡某有些不解了。”
他亲眼瞧见了陆压黄皮葫芦的玄妙神奇,知晓对方绝无实据。只要自己打死不认账,这便是永远也说不清楚的悬案。
当下不卑不亢继续道:“我青丘虽地处边陲,却也一向恪守天规,安分守己,从未有过怠慢天庭之举。尊使所言雷部律部二位仙官巡查之事,请恕胡衍孤陋寡闻,确实未曾瞧见,亦未曾接到任何通传。”
他话语微微一顿,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凛然:“尊使言及二位仙官在我青丘地界失去踪迹……此事实在非同小可。敢问尊使,可有确凿证据,证明二位仙官最后消失之地,确在我青丘疆域之内?若是误判,岂非寒了我青丘上下安分守己之心,亦恐损及天庭明察秋毫之誉。”
他这番话,可谓有礼有节,滴水不漏。
先是表明自己不知情,继而质疑对方证据不足,最后更是抬出天庭声誉来反将一军。他心中笃定,对方绝无实据,此番前来,多半是凭推测和想当然前来施压问罪。
那名为首的神将,乃天庭巡天司的悍将,名唤雷啸,性子本就火爆,见胡衍不仅不认罪,反而言辞犀利,暗含讥讽,脸上顿时挂不住。
他周身雷光噼啪作响,怒喝道:“大胆胡衍,还敢狡辩。二位仙官奉命巡查,最后灵枢印记显示的区域便是你青丘。若非在你地界出事,难道还能凭空蒸发不成?定是你青丘包藏祸心,暗中加害天庭仙官。”
胡衍闻言,眼中依旧平和无波,不卑不亢:“尊使此言,未免太过武断,若仅凭灵枢印记最后显示在我青丘附近,便一口咬定是我青丘所为,扣上包藏祸心的罪名……这,便是天庭办事的规矩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雷啸神将勃然大怒,他身为天庭正神,何时被下界妖族如此顶撞过。本是来走个形势过场,显露天威,你胡衍总要诚惶诚恐配合一番才合道理。
尤其胡衍那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是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让他恼羞成怒。“区区下界妖主,一只老狐狸也敢质疑天庭法度,本将看你就是做贼心虚。”
他身后另外两名神将也上前一步,三股强大的神威如同三座大山,轰然压向胡衍。下方的青丘狐族们顿时感到呼吸困难,修为稍弱的弟子更是面色惨白,几欲跪倒。
胡衍身处威压中心,月白长袍猎猎作响,但他身形依旧挺拔如山。
他体内妖力澎湃运转,一股丝毫不逊色的磅礴妖皇之气冲天而起,硬生生顶住了三名神将的联合威压,在空中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依旧是那句话——不愿惹事和胆小怕事,本就是两回事。
“胡某行事,向来问心无愧。”胡衍声音朗朗,扫视三名神将,“若天庭有真凭实据,胡某甘愿受罚,若仅凭猜测便要治罪,恕难从命。青丘虽小,骨头还是硬的。”
“好,好一个问心无愧。”
雷啸神将怒极反笑,他猛地抬起手臂,手中瞬间凝聚出一柄缠绕着狂暴雷霆的巨锏,指向胡衍,“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本将以天规行事,将你拿下,再慢慢审问。众天兵听令。”
“在!”近百天兵齐声怒吼,声震九霄,兵戈高举,寒光耀天。
“布天罗地网阵,擒拿此獠。”
刹那间,无数金色锁链虚影从众天兵手中飞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笼罩天地的大网,带着禁锢法则的力量,朝着胡衍当头罩下。
大战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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