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慕予闭目盘腿坐在君阳化成的盾上于空中御行。
一只稚鹰飞落盾上一角。
片刻，稚鹰小小的身躯一震，受惊了似的迅速飞离。
子慕予缓缓睁眼。
她到底放心不下，以傀附术留了一缕神魂在林中松树栖脚的稚鹰上，确认娄伯卿没真的继续让虎狼伤害自己才真正离开。
她伸手捞过一片云，心里想起娄伯卿刚才的话。
这是第一个跟她说「我喜欢你」四个字的男孩子。
虽然她与丰俊朗曾明心意，但是丰俊朗从没这么露骨地表白过。
少年人的情感热烈、真诚且霸道，令她感到有些怅然。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最美不过恋慕，最遗憾莫过于情感不匹配，爱恨不共频。
从接受老和尚的续红尘时起，她就选择了丰俊朗。
不，应该是更早。
六岁那年，她和古元卓被骗至青山县县令府，第一次见到丰俊朗时，他在她心里就是不同的，否则不会与他进行谁先成神之赌。
后来，丰俊朗父母被杀，她在路口见到元征背上的丰俊朗，心里就一个念头。
大家都是没有父母的人。
她与他，或许能凑一辈子。
人生在世，不能太贪心，但是人活一场，总该争些什么。
她要的不多，就一个家。
家里，要有丰俊朗，还有古元卓。
噢，现在又多了一员，王寻。
至于念从何处起，源于何因，未来又至何果，顾不得了。
子慕予掐了掐额头，短暂进入灵墟识海。
大一寂落落坐在金灿灿的光柱旁，自从没有了流苏花树，他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感知到子慕予，大一倏然睁眼。
好像他已经在这等她很久了。
子慕予不待他开口便问：“这里能不能写字？永远抹不掉的那种。”
大一稍扭上身，摊开手掌指向光柱：“写这里啊。只要你神魂不灭，上面的字就不会消失。”
子慕予来到光柱前，抬手轻触。
这光柱没有实质，像是无穷无尽的光粒子所构建，但是她的手指却真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子——楚」。
子慕予写一字，大一跟着念一字。
“这好像……是上次丰俊朗被龙族太子玄穹重伤，醒来后喊你时的名字吧？”大一疑惑地道，“不是说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吗？有什么特别？”
子慕予没理会他。
当初在桃花寺，触碰了门口那把锁起，她就感觉自己的记忆就在不停丧失，无论怎么也抓不住。
可是，她能确定自己在先神洲的记忆是完整的。
十六年又五个月零十九天。
那她忘掉的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子楚。
虽然后来丰俊朗从没有再叫过这个名字，可是它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它肯定是特别的。
“不说这个，你让君阳变的那个杀死徐千旭的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大一神情忽然郑重而谨慎。
“枪。”子慕予道。
大一目光如炬：“这东西你从哪里看来的？”
子慕予神情微滞，透出些许茫然和困惑：“我也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但它就在我脑子里。”
“它不该在鸿蒙渊存在。”大一沉声道，“它会给所有生灵带来灾难。”
“可是它已经存在了。”子慕予道。
看见徐千旭手里东西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
大一沉吟片刻：“不该的。它应该早毁了。”
子慕予诧然：“你见过？”
大一眉头紧锁：“我见过。四百年前，庄穹还没成为神皇时，曾被龙王和虎主联手所擒，林予安便是用这东西救出了庄穹。后来林予安还用这东西连杀三位上神，为庄穹成为神皇扫清了所有障碍。据说，这东西由林予安亲自所制。”
子慕予的疑问脱口而出：“枪能杀人不错，枪还能杀神？”
神明转移不过瞬间，他们突破物质规则，通过意念直接重构自身位置，子弹怎么追得上？
“天行有常，不为人存，不为神亡，盛极而衰，因果循环，无常无我，人可以在此规则内，不断突破肉体的限制，在一定范围内掌控时间和空间，局部操纵自然法则，从而化仙成神。按理来讲，该无人无物可以跳出天道规则以外。而这个东西，却能轻易打破规则。”大一呼吸声变得异常清晰，换气时带出轻微的颤抖，“被它盯上的，鬼不成鬼，妖不成妖，仙不成仙，神不成神。”
子慕予吐纳很轻，似害怕打断大一的话，脸上是近乎静止的专注。
等大一说完，她问：“后来，林予安用过的枪被怎么处理了？”
“在万神台，林予安在所有神明面前，将它化成了齑粉。”大一道，“所以，它不该存在的。”
“会不会是林予安后来又制作了一把？”子慕予道。
“不得而知。”大一道。
子慕予抬起眼皮，瞳孔微微扩大，像是捕捉到某个转瞬即逝的线索，不过很快，眸中的亮光又黯淡下去。
可惜，徐千旭的枪被她轰成了碎片。
“幸好你把它毁了，你杀徐千旭时的场景又没人看见，否则，怕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大一道。
子慕予的眼中忽然又一闪：“噫？等等。好像不对啊。若是在枪面前，仙不成仙，神不成神，那我当时为何能接住徐千旭的子弹，还能有机会反击？”
大一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中，嘴唇无意识地开合两次，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好似这时才想到这个问题。
“对啊，不该啊。”大一盯着子慕予，身体一阵寒一阵热，唇皮渐渐惨白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子慕予感觉奇异，被他盯着有些要鸡皮疙瘩爆发了。
大一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定了定，盯着子慕予的眼神愈发怪诞：“要么那东西有问题，要么你有问题。”
子慕予目光微冷地乜了他一眼：“我看是你有问题。”
她转身离开了灵墟识海。
而大一愣愣地站着。
他盯着光柱上的字看了许久，嘴里低喃似呓语：“子楚？梦？枪？林予安？……”
……
……
鸿蒙城，神都，万神台之巅。
二层小楼。
林予安眉目安详地躺在冰棺里，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棺旁有一小案，案后坐着身穿蓝色素袍的云熠。
云熠发丝如霜，连眉毛都是白的，双眼泛着专注无比的冷光，手里执一管细笔，在白纸上画着什么。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每道线条都精准得近乎苛刻。
当最后一笔落下，云熠搁笔。
画纸上赫然是子慕予执第一杆枪轰杀徐千旭时的那一幕。
其中无论是物还是人，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云熠悬掌于画上，口念一诀：
“虚室生白，纳须弥尘，一念成界，方寸通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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