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煌城与庆云县交界处。
君阳还蜷坐在凹陷的石壁下,他保持这个姿势,许久没动弹。
不远处,蹲守着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的动作与君阳如出一辙,下巴贴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抱着双脚。膝盖上圆润的脸,像极了只硕大的土豆。
他原本想与君阳比谁的眼睛睁得久来着,不过一会儿,就被周遭的尘土呛得败下阵来。
小道士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抬头望向茫茫苍穹:“师父怎么还没回来呢?马上就要下雨了。”
他往四周看去,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附近有四五个灰扑扑的人,或站或蹲或坐,像饿狗般盯着他与君阳,似乎随时要扑上来咬掉他们身上的肉。
更远处,也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小道士打了个寒战,往君阳身边挪了挪。
“师父,你心真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就不怕他们把我吃了?”小道士委屈地用手背抹了把鼻子。
发现小道士在害怕,那些饿狗般的人全部站了起来,目光恣意地流露着贪婪嗜杀,慢慢逼近。
恐惧像条冰凉的蛇,缠了上来。小道士本能地又往君阳边上挪。
虽然师父离开前曾告诫过他,不能碰君阳,可是,如今情况不对。
君阳又聋又瞎,他必须告诉君阳,此刻危险。
所以,小道士决定,伸出一根手指,往君阳的手臂戳去。
君阳忽然动了,他的手臂往外一抻,一股冰寒至极又凌厉至极的气机以他为中心,弹射出去!
小道士被射飞。
那些围上来的人瞬间被扯碎,断胳膊断腿、从破腔中流出的五脏六腑,尽数落在地上,粘上尘泥,像不小心被调皮小孩子弄脏的猪肉。
远处那些还没来得及围上来的,看见此情此景,尽惶惶作鸟兽散。
良久,小道士才从厚厚的泥灰中抬起脸,粘在眼睑眉毛的泥土扑簌簌落在鼻子上、脸上,嘴角有些血水流出,噗,一粒东西掉落在地。
他伸手将那粒东西捡了起来,握在掌心,看着眼前的惨状,嘴瘪了瘪,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徒儿!”惊惧交加的声音响起,老道士手里拿着两只饼,毫无形象地奔来。
小道士见师父终于回来了,瘪着的嘴,彻底咧开,放声大哭。
“师父,我刚才就那样那样,”他伸出手指,做出碰君阳的动作,“然后就成这样子了。呜呜呜,师父,这小孩好凶,好可怕!”
老道士看着地上的残肢断肠,脸上血色尽褪,跑至小道士跟前蹲下,哆嗦着检查小道士的身体:“哪里受伤了?”
小道士哭得愈发凄惨,摊开掌心,露出那粒沾满泥土的东西:“他把我的牙齿给打掉了,呜呜呜。”
老道士伸手扒开小道士的上唇,见果然掉了颗门牙,再看小道士其它地方并没见伤口,忙安慰道:“徒儿别怕,这是乳牙,牙齿还会重新长出来的。”
“真的吗?”小道士一脸怀疑。
“师父不会骗你。”老道士道。
“多久才能长出来?”小道士还在抽咽。
“很快。”老道士道。
“很快是多快?”小道士道。
“等春雨下了,竹笋破土而出,它就长出来了。”老道士道。
小道士终于止住了哭声,抬头看天:“春雨下了啊。”
此时空气干燥,天无铅云,毫无即将下雨的迹象。
可是,老道士还是神色凝重地抬头看去。
他这位徒弟的本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徒弟说下雨,那就一定会下!
啪嗒。
一滴并不算大的雨点落在老道士额头,却如道惊雷砸得他有些晃荡。
“破云,这阵雨,多大,要下多久?”
每当老道士对这位徒弟的能力感到敬畏的时候,便会唤他的名字,而不是「徒儿」。
破云姓褚,自入道门,便被师尊赐号「天机子」,对天机气象有着令人恐怖的敏感。
这种敏感出自本能,不用算,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刚才君阳一击,破云尚存,未必不是这种天赋异禀护佑的结果。
而他这个做师父的,每想窥破天机算上一算,都得少活十年,行将就木,才得师尊赐「武灵子」一号。
实在惭愧。
“大不算大,淅淅沥沥,要下三天才停呢。”小道士道。
师徒两人,有些犯难地看向蜷坐在石壁下的君阳。
君阳所坐的地方,避风可以,避雨不行。
“师父,他那么厉害,绝对不会出事的。咱不管他,先回家吧。”小道士道。
老道士摇摇头:“我们守着他,不是怕他会出事。是怕别人会误伤啊。”说完,看向不远处的泥血烂肉,露出不忍之心。
“师父,那些是坏人。他们刚才差点就扑上来了。”小道士道。
“人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就是兽,兽不能论好坏的,适者生存。”老道士道。
“可他们明明是人啊。”小道士满脸不解之色。
老道士用袖子给小道士擦了擦脸上的泥灰:“所以为师才说,这个世界不好。它不能让人好好做人。”
小道士一知半解,一脸无奈地看着君阳:“那咱们要守到他什么时候?”
“等他找到主人吧。找到主人,他就不会这样子乱发脾气了。”老道士说道。
老道士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满是虫洞的木板,给君阳蜷身处隔挡了风势和斜插的毛毛细雨。
师徒两人蹲在木板后,啃食手上的饼子。
“师父,你说他会饿吗?”小道士道。
“为师也不知。”老道士道。
“咱要不要给他点饼吃?”小道士道。
“怎么给?”老道士道,“可不能碰他了。”
小道士眼睛骨碌碌地想了想,掰下一块饼,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
“幸好刚才没摔坏。”他说着,摊开纸包。
一时香气四溢。
原来是给食物添味的香粉。
小道士给饼片撒上细粉,闻了闻,觉得够香了,小心翼翼地递到君阳鼻前。
令人失望的是,君阳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老道士叹了口气,缓声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五感尽失。他没有嗅觉,闻不到的。”
“啊?师父,为什么会这样?”小道士也开始觉得君阳可怜了。
“传说中白泽神兽生活在无光无声无气无味的世界,本没五感,必须由主人赐福才得感知之能。”老道士看着君阳脸上明显在蔓延的黑斑,颇有些沉重地道,“或许,他认了主,可主还没认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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