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诺城，自由广场后高地，摩拉维亚总督府。
一楼的大厅聚满了来自摩拉维亚各地的领主大人，上至伯爵殿下，下至一村之长的低阶骑士。昔日一度拔刀相向的摩拉维亚贵族，相聚一堂谈笑风生，非是关乎大事，决无法聚齐众人。
这里有着传承斯年的世家大族后裔，自普热米斯尔王朝乃至无历史记载的酋邦时代便根植于此。也有着老牌贵族看不起的暴发户新贵，他们大多是因战功而被封赏的胡斯徒。而在捷克语中，公国领实际上被称为“摩拉维亚侯国（markgrafschaft m?hren）”。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的摩拉维亚以代表维也纳中央的总督府为最高权力机构，由王冠属地（crown dependencies）的行政总督约拿管辖。无论侯爵还是贵族议事会，都是过眼云烟，他们必须活在当下。
“我们今日能共同聚会于此庆贺，都仰赖约拿阁下和皇帝陛下当年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站在聚会大厅的中央，雷纳德·冯·恩斯滕伯格伯爵举起珍贵的玻璃酒杯，晃动着其中晶亮的红酒。
自十四世纪起，欧洲的玻璃制造中心便位于威尼斯，贵族们使用的昂贵的玻璃餐具、器皿等都由威尼斯工匠制作，直到如今，威尼斯依然是不可撼动的玻璃制造中心。
“让我们庆贺各位大人，健康常胜！”
被他怂恿的客人们不约而同地高举酒杯，男女混杂的喊声在大堂中回荡：
“忠！诚！”
而在长桌的次座，约拿平静地喝下一口白开水。
他不喜欢喝酒，因为醉酒会妨碍他进行缜密的思考。除了离开家乡前的那一次宿醉，他这辈子再也没喝醉过。
“雷纳德大人谬赞了。”他放下玻璃杯，语调温和，“我不过是执行陛下和诺贝尔殿下的命令，实在承受不了您这样的恭维。”
“不不不，怎么会是谬赞呢。”雷纳德挺着便便的大腹，豪迈地大笑道，“在我们这些人眼里，约拿大人您才是最伟大的领袖。诺贝尔阁下只不过领兵打下了摩拉维亚，您却领导我们走向繁荣和团结，不可同日而语呀。”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约拿放下玻璃杯起身。
两个仆人抱着一台覆盖着白布的物件，放在台阶一旁。
正当约拿要去掀开覆布时，一名行色匆匆的侍者走进大厅，在他耳畔耳语几句，他面色微变，大步流星地走出宴会厅。客人们则继续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天空中回荡着众人的欢笑，仿佛宴席永远不会散场。
当约拿带着几个随从赶到自由广场旁的一条石子路时，看到一名军人装扮的青年正手足无措地站在路边，帽子掉在地上，衣衫凌乱，手上攥着一根扯断的缰绳，坐骑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约拿认识他，那是安德烈·冯·恩斯滕伯格，翁德雷属意的红人，也是雷纳德的同族后辈，此次的宴会自然也被邀请。
他平时外向乐观，甚少见他露出这样无所适从的神态。此时的安德烈，正被三四个平民围在中央，那些围住他的人们七嘴八舌地斥责着他。
他整肃衣冠，一脸严肃地走到人群附近，二话不说便向里挤。他的随从见状，马上挥舞鞭子打散人群，为约拿清出一条道路。
“总督阁下！您怎么来了？”
安德烈惊喜异常，急忙歪腰捡起帽子，朝他敬军礼。
“有人来告诉我，我的客人被堵在了路上。”约拿面无表情，“身为东道主，我有义务替你解围。”
他环顾四周，发现那些被随从驱散的人群并未走远，而是簇拥着一个年纪不小的老人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交谈。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我本来好好地骑着马在路中间，那个老人忽然冲了出来，撞在我的马上。”安德烈委屈巴巴说道，“马跑丢了，他还要我赔偿他的损失。”
“没错！”
那边被人群簇拥着的老人忽然张嘴大喊道：“我的木槌被那家伙的马踩断了，胸口一直疼，肯定是肋骨也断了几根。”
他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难道就因为他是您的人，我们老百姓就必须得吞声咽气？不！绝不可能，赔钱！不赔钱，我们今天是不会走的！”
“没错，赔钱！”
围绕他身边的市民马上附和道。
不知道具体有几人是凑热闹，几人和那老人一伙。反正当官的吃亏，老百姓总是会拍手称快。无论被倒霉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幸灾乐祸的人永远不少。
“哦。”约拿仍旧面无表情：“安德烈，他们说得是真的吗？”
“以主之名发誓，我没有！”安德烈激动地喊道。
“很好。”
约拿使了几个眼色，其他人一拥而上，堵住了那群市民和老人的前后退路。
“我的属下心慈手软，但本督管保证没有那种坏习惯。”
“你，你要干什么？”老人色厉内荏地吼道，“莫非要杀人灭口？！”
周围的来往市民越聚越多，在自由广场周围交头接耳。待旁观的人数足够多，方才还冷若寒霜的约拿忽然展颜而笑：
“不，怎么会呢？我们摩拉维亚总督府，永远都以市民的利益为最优先级。”
他走到老人面前，微微躬身：“我的属下冲撞了您，本督替他向您道歉。正如自由邦宣言所说，在摩拉维亚，无论平民还是贵族，无论官员还是市民，法律上人人平等。”
他转过身，向围观群众高声道：“我愿以身作则，坚守自由邦宣言，维护一个团结而平等的摩拉维亚！”
“好！”
人群爆发热烈的欢呼与掌声，随后渐渐散去。
约拿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一枚银币交给老人，老人却没有离开，约拿又交出一枚弗洛林金币，老人才满意离开，此事才就此告一段落。
待人群完全散去，安德烈走到约拿，面上满带着愧疚和不甘，耷拉着头颅。
“有些人就是这样。”约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善意退让，他就蹬鼻子上脸；你戾语相向，他又怀恨在心；你取中庸之道，他还嘲笑你怠懒。小人难养也的道理，希望你懂得。”
“可明明是他突然跳出来，撞了我的马，我没错……”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我只是说，别试图跟铁了心讹诈你的人讲理。”
约拿用余光瞥着他满是不忿的瞳孔：“你要么打他一顿，我保你无罪释放；要么咽下这口气，自认倒霉，但我必须维护总督府在市民心中的形象。你打算怎么做？”
“我……”安德烈咋舌，叹息道，“算了吧，算属下倒霉，属下之后会去赔礼道歉的。劳烦您跑一趟，实在抱歉。”
“我是你的长官，这都是我的责任。”约拿点点头，“善良需要比恶意更大的勇气，去吧，之后再去马厩那边领一匹新马，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是……”
带着郁闷的心情，安德烈去往了正在举办宴会的总督府。
待他离开得足够远，约拿叫住一名随从：“跟上去，找到那个老头的家，让他消失得干脆点，我不希望在我的布尔诺存在他这样的不稳定因子。”
“是。”
而就在他也离开后不久，面容被兜帽遮掩，罗贝尔悄然走到他们之前聚集的道路旁，咋舌晃脑：“这个家伙，手段也太成熟了。”
“师傅就是这样的人，总是会想方设法地让所有人满意，却不违背自己的准则。”在他身后，同样变装隐藏身份的拉迪斯劳斯微笑说道。
“令所有人满意啊……但就我的经验，希望所有人满意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那么满意。”
罗贝尔脑袋冒出一个想法：
“来吧，拉迪，你的约拿师傅平时的生活太无聊了。这次给我的接风宴会，我们要突然出现，给他一个惊喜。”
“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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