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毕业季。
和往年一样，每到这个时候，清阳学院的宿舍至少会空出三分之一。
其中一栋宿舍楼的寝室门几乎全敞着，完全看不出里面还有没有人，每条走廊和楼道都是空荡荡的，显得颇为冷清。
陡然，一扇紧闭的寝室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青年拉着行李箱从里面出来。
经过大门出口时，宿管员叫住了他：“方，有人找。”
宿管员举了举被盖住的电话筒。
青年礼貌地点头，接过了电话：“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电话那头一道温和的男音传了过来：“是我，怀礼，我在学院办公室。”
“好，我现在过去。”青年应道。
等听筒里传来对面挂断的“嘟嘟”声，青年才将电话筒扣上，拖着行李箱往醒目的钟楼方向走去。
一路上，除了几个清洁工和园丁，方怀礼没遇到几个学员，看到的也都是步履匆匆，有自己的方向和目的地。
很快，方怀礼也来到了他的目的地。
抬眼看了下门上的铭牌——理事长办公室，他敲了敲门。
“请进。”
转动把手，方怀礼将门打开：“理事长，您找我。”
“进来吧，”里面一位气质与方怀礼相似的儒雅男子说，“把门关上。”
方怀礼依言照办。
“你准备走了？”
“是的，理事长。”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用这么叫我。”
“是，父亲。”
“你不去看看你妈妈吗？”
“昨天已经道过别了。”
“好吧，等到了那边记得给你妈报个平安。”说完，方爸爸笑了笑，“瞧我，你最是知礼懂礼，我还……”
“好。”
“几点的机票？要不要我送你？”方爸爸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副只要儿子点头就立马走的样子。
“不用，我叫好了车。”方怀礼一口回绝，“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那我送你到门口。”不等儿子再次说话，方爸爸抢先一步走在前头。
看着父亲殷切的步伐，方怀礼没能再拒绝。
眼见儿子默认了，方爸爸的嘴角翘了翘：“怀礼，行李箱重不重，爸爸帮你提吧。”
方怀礼将行李箱换到另一只手，说：“我自己能行，爸爸。”
方爸爸在心里叹惜：儿子长得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尽到做爸爸的责任，就失去了为自己孩子做一点小事的机会。
对比其他学员的家长，他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但谁叫平日里儿子忙，他也忙，孩子妈更忙，一家三口很难有时间坐在一起，就算挤出时间，也只是一小下。
现在好了，儿子提前毕业，他们终于有更多的时间相处，却没想到儿子要回东国。
“怀礼，你……”
“方——”一只巧克力色的手拍到了方怀礼的肩上，“恭喜你，又拿下了一个国际艺术奖！”
“是吗？”
“噫？你还不知道吗？！今天的报纸都登出来了！！”
方怀礼摇头。
“你这是要离开吗？”
“是的，本。”
“那以后再会~”
目送那人远去，方爸爸问：“那是你同学吗？”
“是，”方怀礼将行李交给出租车司机后，回身道，“爸爸，再见。”
方爸爸细细端量了儿子一眼，张开臂膀给了儿子一个拥抱：“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希望儿子顺利把儿媳妇追到手，到时候一起回来。
听到耳边似带着些哽的话语，方怀礼点点头，想到对方现在看不见，他又说：“我会想你们的。”
等我们。
“好。”要不是怕误了飞机，方爸爸还想再多抱一会儿呢。
儿子的配合也只在小时候了，长大后可不多得。
告别了爸爸，方怀礼坐上车向机场飞驰而去。
望着窗外倒退成影的事物，方怀礼的思绪逐渐被拉扯，成点，成线……成了一个遥远的面。
“嘣——”
天旋地转，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发丝滴滴落下。
恍惚间，方怀礼听到了一阵激烈的枪响，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里另一辆车正熊熊燃烧，车头的旗帜也因此若隐若现。
但方怀礼却一眼认出，那是莫勒家族的标志。
再听左右两边的枪声，不难猜出，他是遭遇了两大黑帮势力的火拼。
嗅着越来越浓的汽油味，眼前一片模糊的方怀礼想，自己是过不了这一劫了。
阿毓……
母亲……父亲……
“嘭——”
方怀礼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家里。
他看到不停落泪的母亲，安慰她的父亲，看到了他们两鬓的霜发……
看到了……自己的遗像。
他已经死了吗……
方怀礼呆呆地愣在原地，死前的一切猛然回到记忆之中。
他的确……死了……
死于一场意外。
悲伤的呜咽唤回了他的心神，撕扯着他的神经。
明明没有了躯壳，为何还能感受到痛苦……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拭去母亲的泪，拥住父亲垮了一节的肩膀，可是，手却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方怀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不着地的双脚，心里感受不到任何的滋味，就像另一个世界的幽魂，被这个世界屏蔽，感官也被屏蔽。
他无法与他们接触，只能时刻跟着他们，陪伴他们，希望他们早日走出去，继续向前走。
他也想过要去东国，去见吴毓，所以，他有尝试自己能到的最远的距离。
可当他走到自己的死亡之地时，他忽地有了预感。
他到不了东国。
他的时间不允许……
面对一室的画作和奖状，方怀礼望着遥远的东方，想到了与吴毓的缘起。
在升高二的时候，他作为交换生转到了清阳一中，正好与吴毓是同班，还做了同桌。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们会像磁铁的两极般互相吸引着对方。
也不知道，他们是两条相交线，只有一个公共点。
在一个交集之后，便会延伸至不同的方向。
阿毓……
若是我没有回西国，我们的结局会不会……
和现在不一样？
也许我还活着，也许我们还在一起，也许……
我应该早一点去见你呢。
——我看见日出东方了，吴毓。
就让我融在太阳的光里，和你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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