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房里出来孝谦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里，还没进屋就抬头看了看夜空。今夜星空暗淡，犹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阴沉。亲情与爱情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这无疑也是因家里孝恒这个哥哥在，才令他能较为放心地离开。然而不管以后怎样，孝谦希望自己还能回来，能尽一个儿子的义务。就算不能，今日也算是亲口对父亲说了抱歉，只希望将来父母不会因为自己的忤逆伤及身体，若要恨，就当作没有生过他这个儿子。
钟进贤闭着眼睛坐在书房里，儿子走了之后他并未回房休息。今天的孝谦有些奇怪，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为何今天会说出那些话来？老父亲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眼看天色也晚了，他便拄着拐杖回房去。
经过孝和的宅院，突然发现里面亮着灯。这里已经空置很久，是谁在里面？钟进贤好奇地走了进去，走到窗下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轻声哭诉．．．．．．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走的那么早？”这是燕春妮的声音，颤颤巍巍、断断续续．．．．．．“若不是你那么早走，我也不会那么宠着孝川，也不会纵得他胡作非为，更不会送他走上绝路。孝和，你们哥俩见面了吗？他有没有同你说娘的不是？娘生了你们俩，可却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娘对不住你们．．．．．．”一阵呜咽后她又说道：“要不是你执意要陪意沛回娘家，说不定你还能多活几年，说不定还能留下子嗣。那娘也就有希望了，也不会独独指望着你弟弟了．．．．．．孝和啊，你和孝川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传绪和传继两个孩子，为你们俩争口气啊！”
唉～～她也知道自己同孝川的死脱不了干系，她也知道自己太过宠溺孝川，只是为时已晚．．．．．．钟进贤心下感叹道：这不仅仅是她的责任，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责任。他因孝川的平庸而对他不寄希望，缺少管教。孝川也试图想证明自己在这个家的作用，但由于天资不足而得不到他这位父亲的肯定，他没有鼓励过他更没有点播过他，使得他干脆自暴自弃。现在听燕春妮这番自责和哭诉，他心里不是滋味。他本想进去安慰几句，但突然发现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再怎么说他失去了孝和与孝川后还有孝恒和孝谦，而她却再也有没有了。
第二日，钟进贤让大夫过来好好儿地替燕春妮诊断，虽然谈不上什么失心疯但大夫说她受的刺激不小，一定要安心静养慢慢走出阴霾，不能再有过大的刺激。钟进贤吩咐人一定要遵照大夫交待的照看燕春妮，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点补偿了。
孝谦又一次去了省城，在洋行确认了最近的船期表，选择一个最适合的时间。他揣着船期表去了城南居民区的一个小院落，这里并不大但却一应俱全而且还翻修过，应该可以迎接它的新主人了。孝谦马不停蹄地离开省城，并未回家而是去了西霞镇，意沛的娘家。
岑意沁看到他时颇感意外，不过算算时间也快过年了，或许他和往年一样是来送年货的，只是今年怎么提早了许多？再看他只身一人，又不像。
“三少爷，您一人赶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岑意沁担心起妹妹来，是不是意沛出了什么事情？他给孝谦倒茶，面色紧张地望着他。孝谦关上房门，确定房里就只有他和岑意沁。他的这个举动更让岑意沁心慌，“怎么了？真的出事了？”
“意沁哥！”孝谦转过身看着他，心里盘算着怎么同他说这件事。“我．．．．．．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你要离开？”岑意沁感觉有些奇怪，孝谦要离开何必跑来同自己说？“去哪儿？”
孝谦走近一步说道：“我不是一个人走，而是．．．．．．”他顿了顿道：“而是带意沛一起走！”
“啊？”岑意沁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你要带意沛离开？”他重复着他的话，希望不是自己听错。
“是的！带她离开这里．．．．．．不回来了！”孝谦肯定地说道。
“这．．．．．．这．．．．．．”岑意沁脑子一片空白，瞬间无法理解，又或者是不敢去猜度，“三少爷，我．．．．．．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孝谦抿了抿嘴说道：“换句话说，我要和意沛私奔！”
“什么？私奔！”这的确是一句简洁明了的回答，令岑意沁吃惊不已，霍地站起来瞪大眼看着孝谦，“三少爷，您开玩笑呢？意沛她．．．．．．她是你二嫂啊！”
“是！她是我二嫂。”孝谦皱了皱眉，做错事难免会有心虚，但他又勇敢地抬眼看着岑意沁，道：“但她更是我的女人！”
岑意沁的脑袋“嗡”地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摇着头说道：“三少爷，别开玩笑了！这可有关意沛的名节，万万玩笑不得！”他对于孝谦的这个“玩笑”有些生气。
“不是玩笑！”孝谦一本正经地说道：“是真的！我对意沛有情，她也对我有爱。我们自知继续留在这里不会看到希望，所以我才打算带意沛走．．．．．．”
不等孝谦说完，他脸上就迎来一记生硬的拳头，打得他嘴角瞬间开裂流出血来。再一看，岑意沁一脸怒容地瞪着他，“三少爷，我敬你对我们一向照顾有加。但你如此诋毁我妹妹的声誉，我绝不原谅！”他的每一字都说得那么掷地有声，丝毫不像一个教书的先生。
孝谦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手上染到血迹，嘴里也有血腥味。“意沁哥，我对意沛情根深种，又怎会诋毁她？我也没有想到过会爱上她，想必她也没想到过会对我动情！但一切还是发生了！我们试过放下但若是真的能放下，我今天又何必来找你说这些？”
“她是孝和的妻子！”岑意沁大声喝道！
“但二哥已经死了！死了！”孝谦也提高了声音，“你忍心看着她守寡一辈子吗？她才二十五岁啊！你忍心吗？”
作为兄长怎么会忍心呢？岑意沁拧着眉，心里不忍但也不能接受。“可是．．．．．．可是．．．．．．是她自己的选择！”他脚下一软跌坐在凳子上。
“她的选择？她选择的时候不过二十岁，难道一次错误的选择就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吗？”孝谦走近一步质问道：“世俗不给！别人不给！难道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给吗？就这么看着她一年年孤独地虚耗青春年华，一辈子无人疼爱，然后年复一年地过几十年，老了之后一陇黄土在二哥的坟边找到最后的归宿吗？”
“我．．．．．．”一句句话都刺痛着岑意沁，他当然不想看到妹妹年轻守寡，每每想到也是心痛不已。可真当意沛真的有机会重获新生的时候，他又怕了．．．．．．他在怕什么？岑意沁自问，怕世人的目光！怕坊间的口舌！怕舆论的谴责！“晚了！都晚了！这是意沛的命！”他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孝谦。希望他不要同命运作对。
“命？什么是命？”孝谦反问道：“逆来顺受！无法回头，这叫命？我不信！我有能力给她更好的！我有能力对她承诺将来！我要她做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女人！我敢！你这个当哥哥的敢吗？”孝谦几乎逼问的架势，心下也是一横！就算岑意沁不答应，就算他要阻止，他口袋里的船票今晚就能带他们两个远走高飞！
“我．．．．．．”岑意沁有些胆怯地望着孝谦，“我就算想也．．．．．．”
“你同意就行！”孝谦看到了希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更知道你在畏惧什么！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三张房契和三把钥匙，“这是我在省城给你买下的房子，你们一家可以搬过去，不会有人找到你们！还有两家盘下的铺面，是自己经营还是租给别人，任由你处置。总之能保你一家衣食无忧！”
岑意沁看着桌上的房契和钥匙，颇感吃惊。这些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弄到的，就算有钱也需要一些时日来交易，可见眼前的这位三少爷准备已久。“之前你就给过我西霞镇的田契，难道也是．．．．．．”他望着孝谦，眼神里的埋怨也少了一些。
“没错！也是为了让意沛走得无后顾之忧！”孝谦点头道：“这些田地你们可以卖掉！你们一家的平安是意沛最大的心事！只要你们能安顿好，她便能安心地随我走。”
“唉～～”岑意沁矛盾地捶着桌子，这些财产倒是其次，他想让妹妹得到幸福，但又不敢违背一直以来女德贞节的传统。“你们怎么会．．．．．．”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两个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会走到一起。现在想想孝谦对自己家那么照顾，就能体会到其中更深的意义了。也难为他想得那么周到，此刻他倒是对孝谦这份真情深信不疑。
“如果感情的事情都能有理由，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为情所困的人。”孝谦感慨地说道：“我自认为自己不过游戏人生、红粉无数，将来也不过听父母之命娶妻生子。我也没想到会让意沛拴住整颗心！栓得紧紧的！我为了她能够放弃一切；为了她能够想尽办法！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想到能和她一起生活就有无尽的动力去一一克服重重困难。”
岑意沁看着他，这和曾经那个陪着哥哥嫂嫂回娘的花花公子判若两人，而改变他的人竟然是意沛！意沛能有他爱护着，不知道是福是祸。福？祸？似乎此刻就都在自己的手里了！他凝思着坐在孝谦的对面，在道德和亲情之间不断地徘徊．．．．．．
这么大的事情需要时间考虑，孝谦知道他在选择，不敢打扰。过了好久，眼看天都暗了下来，孝谦点亮了屋里的油灯。突然，岑意沁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打开房门。“孩子妈！孩子妈！”他叫着妻子，很快岑鲁氏就闻声而来。岑意沁把她拉进房里，叮嘱道：“等孩子睡着后，你收拾一下细软和衣物，我们明晚就离开西霞镇。”
“什么？”岑鲁氏一头雾水，“你在胡说什么？离开这里？”
“对！明晚就走！”岑意沁脸色凝重一点都不像玩笑的样子，“快去啊！回头我再同你细说！哦！对了，千万保密！”他催促着妻子去。
孝谦已经知道了岑意沁的决定，心下感激得激动万分。“谢谢！谢谢意沁哥！”他握着岑意沁的手不放，手几乎都在颤抖。
岑意沁叹口气道：“她为了我们牺牲了这么多年的韶华，每次想来我都是无尽的自责。既然她有机会重新选一次，我做这点事情又算得上什么呢？况且你也为我们考虑周全。若这样我都固守陈规，那还哪里敢说心疼她？”他转身回到房里从书案的抽屉里拿出田契，“你给我们在省城置办下的产业足够我们一家的生计，这田契就还给你。实在不能再接受你太多的东西了！你的钱也来之不易，这些变卖了之后你带着同意沛一起走吧。”
孝谦笑道：“意沁哥，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愁吃穿。我们在．．．．．．”
“你不要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和行踪！我不想知道！”岑意沁拒绝了孝谦的透露，“不知道最好！免得泄露你们的行踪。”他看着孝谦说道：“将来若是有机会，你们回来看我们就是了。”
“会的！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孝谦允诺道。
答应了孝谦之后岑意沁以最快的速度准备了行装。本来就快过年了，私塾的学生都已经放假。第二天傍晚，他们一家就趁着夜色乘坐孝谦安排的马车离开了西霞镇。一切都那么迅速，走得悄无声息。镇上的人直到五六天后才发现岑家人不见了，谁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孝谦给岑意沁置办下的田产因入冬的关系一直没有办理接管的手续，所以他就托人变卖了那些田产换成现金存入岑意沁的钱庄户头，作为他们一家的生活费用。这笔钱足够岑意沁将两个儿子抚养成人了。
孝谦心里的一桩大事了却了，在安置了岑意沁一家在省城落户后他马上赶了回去。岑家突然消失在西霞镇，虽然不会马上传到桃源镇钟家的耳中，但也要尽快行事以免后患无穷。
孝谦不想带任何东西走，唯一装在他行囊里的是那本二哥送给他的书。马车安置在镇外的树林里，一切都在今晚！
在带意沛走之前，他先去了大哥房里找婉仪。“屋里坐。”婉仪招呼他进去。
“嫂子，能出来一下吗？就说几句话。”孝谦严肃的神情让婉仪感觉到事态不对。
跟着孝谦走出院子，就在院门口婉仪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事发生？”
“我已经安置好了岑家老小，今晚我就要带她走了。”孝谦几乎是贴着婉仪的耳朵说道。
“这么快？”婉仪愣了一下，她原以为孝谦怎么都会过完年再走，可没想到就在今晚。“你决定了吗？她知道吗？”她下意识地回头看看房里的孝恒，“太突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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