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整,天边最后一丝橘红被墨色吞没,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下来,瞬间连成密不透风的雨帘。窗玻璃上很快爬满蜿蜒的水痕,噼啪声此起彼伏,像是有无数双急切的手在叩门,带着盛夏骤雨独有的狂躁。
季洁刚把洗好的野餐垫搭在阳台的晾衣绳上,浅蓝色的垫子上还留着昨天郊游的痕迹——几处浅淡的草渍,是杨震非要在草坪上打滚时蹭上的。她伸手抚平垫子边缘的褶皱,转身时正看见杨震坐在沙发上,眉头拧成个疙瘩,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怎么了?”季洁走过去,客厅空调的凉风裹着他身上的气息漫过来,除了熟悉的雪松须后水味,还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下午他去警局处理那份搁置了半个月的遗留案卷,回来时衬衫袖口还沾着点干涸的碘伏。
杨震抬头,指腹在屏幕上那串未接来电上重重敲了敲:“爸的电话,打了三次都没接。”他起身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去看看,刚才妈发微信说,他下午没去公园跟老李头下棋,说在家研究新菜谱,要给咱们做明天的早餐。”
季洁反手抓起门后的大伞,伞骨上还留着上次暴雨时的水锈:“我跟你一起去。”阳台的风突然卷着雨丝扑进来,吹得晾衣绳上的野餐垫轻轻晃悠,草渍在水汽里晕开,阳光晒过的草木香混着雨水的潮湿,倒酿出种格外清爽的味道,像小时候外婆家后院的青草地。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进雨幕,伞沿垂落的水珠打湿了杨震的肩膀。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天,物业总说没时间修,杨震熟门熟路地摸黑往上走,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到三楼时他刚要抬手敲门,那扇老旧的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昏黄的灯光从缝里漏出来,像只半睁的眼睛,伴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是从生锈的风箱里挤出来的。
“爸?”杨震推开门,玄关的鞋柜上还摆着他早上换的布鞋,鞋尖沾着点泥。客厅里,杨父正蜷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条蓝白格子薄毯,手边的玻璃杯倒在茶几上,水顺着木纹洇开,浸湿了半张铺开的报纸。季洁赶紧走过去扶他,指尖刚触到他额头就猛地缩回——烫得惊人,像贴着个小暖炉。
“什么时候开始难受的?”杨震的声音有些发紧,伸手探向父亲的脉搏,指腹下的跳动又快又弱。
杨父咳了两声,喉咙里像卡着沙砾,声音沙哑得厉害:“下午……看你们没回电话,想着把刚腌的黄瓜送过去。走到半路下雨了,没带伞……”他抬手指了指门口的保温桶,绿色的桶身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你妈跳广场舞去了,这点小事,没敢告诉她,免得她瞎操心。”
季洁摸出手机就要拨120,手腕却被杨父攥住,他的手心滚烫,带着点微颤:“不用不用,老毛病了,吃片退烧药就好。”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杨震按住肩膀。
“躺着别动。”杨震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转身进卧室找药箱。季洁蹲下身收拾散落的报纸,发现湿掉的那页上印着养生食谱,几道菜名被红笔圈得格外醒目,\"凉拌木耳清蒸鲈鱼\"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小洁爱吃\",墨迹被水洇得发蓝。
退烧药刚喂下去没多久,门锁就传来转动声。杨母推门进来,手里还攥着把亮片广场舞扇子,看见客厅这阵仗,扇子\"啪\"地掉在地上,塑料骨架磕在瓷砖上发出脆响:“怎么回事?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说要给我露一手新菜呢!”她扑到沙发边,手背在丈夫额头上一贴,眼圈瞬间红了,“让你别瞎折腾,偏不听!下雨不知道躲躲?”
“哭什么,”杨父扯了扯她的衣角,声音还是哑的,“孩子们在呢,像什么样子。”他转头看向季洁,眼神里带着点歉疚,“那黄瓜……我放了点蒜,配粥吃解腻。”
季洁把保温桶拎到厨房,拧开盖子时,酸香的气息漫出来,嫩绿色的黄瓜条上撒着白芝麻,是她最爱的口味。她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杨母端来的葱油饼还放在餐桌上,金黄的边缘冒着热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眼眶有点发热:“爸,您先睡会儿,醒了我给您熬粥,就着黄瓜吃。”
杨震在厨房煮姜汤,姜片在沸水里翻滚,表皮渐渐发皱,辛辣的香气顺着锅盖缝隙钻出来,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季洁靠在门框上看他,他握着锅铲的手背上,还留着昨天郊游时被树枝划破的小伤口,创可贴边角已经卷了起来,露出里面淡粉色的新肉。
“刚才在警局忙什么?”她轻声问,怕吵到客厅里闭目养神的杨父。
“处理李队留下的案子,”杨震搅动着锅里的姜汤,褐色的汤汁泛起泡沫,“就是上次那个连环盗窃案,抓到的嫌疑人翻供了,说有不在场证明,得重新核对监控。”他顿了顿,把火调小,“看爸这样,明天我请个假,晚点去组里也行。”
季洁点头,转身去收拾客厅。电视柜上摆着个相框,是去年全家去海边拍的,杨父穿着件花衬衫,笑得露出牙床,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朵花。相框旁边压着张便签,是杨母写的:\"周六包饺子,韭菜馅。\"大概是下午下雨时不小心溅到了水,字迹有些模糊,\"韭菜\"两个字晕成了团蓝墨。
夜里十点,杨父的烧退了些,呼吸也平稳了。杨母把他们往门口推:“你们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就行,明天一早再过来。”两人撑着伞往回走,雨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像打翻了的金粉。
“明天我去买个血压计,放爸妈家。”季洁踩着水洼往前走,水花溅在裤脚上,洇出片深色,“上次就说要买,总被别的事岔开,再不能忘了。”
杨震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指尖传过来,驱散了雨气的凉:“再买个智能手环,能测心率的,连手机上方便,咱们随时能看着。”他忽然笑了,声音在雨里有点闷,“爸要是知道了,准得念叨咱们瞎花钱,说他自己身体好得很。”
回到家时,玄关的灯亮着——出门时特意留的。季洁换鞋时发现,早上杨母带来的那瓶洗衣液还放在鞋柜旁,瓶身上贴着张小纸条,是杨母娟秀的字:\"泡半小时再洗,水温别太高,免得伤布料。\"她拿起瓶子走进阳台,野餐垫还在滴水,水珠顺着草渍的边缘滑落,倒把那几处印子冲得更淡了。
手机在客厅响起来,是杨母打来的。季洁接起,听筒里传来杨母带着睡意的声音:“刚才看天气预报说你们那边下雨,你爸非让我问问,他给你做的那双布鞋收起来没,别潮了,那鞋面是新上的浆。”
“收好了,妈,”季洁转头看向晾在衣架上的布鞋,藏蓝色的鞋面,绣着朵浅灰色的云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您跟爸也早点睡。”
挂了电话,杨震端着两杯温水过来,玻璃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刚看了下天气预报,”他递过一杯水,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明天天气晴,大太阳,适合洗被子。”
季洁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那正好,明天去爸妈家,把他们的被套也换下来洗洗,顺便晒晒太阳。”她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杨震,“对了,上次妈给的那包艾草,你泡了吗?她说驱湿气的。”
杨震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忙忘了,今晚一定泡。”他转身要去阳台拿艾草,被季洁拉住。
“先歇着吧,”她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刚在爸家跑前跑后的,肯定累坏了。”茶几上的酸豆角罐还没开封,是上周杨母送来的,玻璃罐上的水珠顺着罐身滑下来,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像颗没来得及擦的眼泪。
两人窝在沙发上看新闻,本地台正在播明天的天气预告,主持人笑着说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适合户外活动。杨震忽然指着屏幕:“你看,就是咱们昨天去的那个公园,镜头扫到那片花海了。”
季洁凑近看,果然,电视里的虞美人开得正盛,粉的、黄的、红的,像谁铺在地上的锦缎,风一吹就轻轻晃。她想起昨天杨父给她拍照时,蹲在地上半天调整角度,说要把花和人都拍得亮亮的,站起来时裤脚沾了不少草屑,他自己没察觉,还是季洁帮他摘掉的。
“下周去生态园,得提醒爸穿防滑鞋。”她拿起手机记在备忘录里,指尖在屏幕上敲出\"防滑鞋\"三个字,“还有妈,上次说膝盖见风就疼,得带条护膝,我记得衣柜里有条新的。”
杨震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带着点艾草洗发水的清香:“都听你的。”客厅的钟敲了十一下,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数着时间的脚步。窗外的雨彻底停了,风穿过楼下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低声絮语。
季洁起身去关阳台的窗,晚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涌进来,吹得她鬓角的碎发飘起来。晾衣绳上的布鞋随风轻轻晃动,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在鞋面上镀了层银辉,那朵云纹像活了过来。她忽然想起杨母中午说的,杨父戴着老花镜缝布鞋的样子,穿针时眯着眼睛,半天才能把线穿过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暖又软。
回到卧室时,杨震已经泡好了艾草水,木桶里冒着袅袅热气,艾草的清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带着点草木的微苦。“快泡泡,”他拍了拍木桶边缘,木头被热气熏得发亮,“妈说泡到膝盖以上才管用,能去去你这几天办案跑出来的累湿气。”
季洁把脚伸进去,温热的水漫过脚踝,暖意顺着血管慢慢往上爬,连带着膝盖的酸胀都缓解了不少。杨震坐在床边翻着那本养生手册,是上次体检后医生推荐的,忽然指着其中一页笑出声:“爸还记了这个,说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要放山楂干才不腻,还特意标了要去籽,免得硌牙。”
季洁凑过去看,果然,书页空白处有几行小字,字迹有些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很认真,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对勾。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做糖醋排骨,总要在收汁时放进几颗自己晒的山楂干,酸中带甜,是她记忆里最难忘的味道,后来工作忙了,就再也没吃过那样的排骨,直到遇见杨震的父母。
“明天买点山楂干,”她轻声说,声音有点发颤,“给爸也做一份,他生病没胃口,酸甜口的正好。”
杨震点头,把手册合上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是季洁的案件笔记,夹着的那页红枣糕方子露出来一角,是杨母写的,说红枣要去核切成小丁才好嚼。他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差点忘了,上次去邻市出差给你买的。”
盒子打开,里面是双浅棕色的软底皮鞋,鞋跟处有层厚厚的软垫,是特意挑的。“看你总穿硬底鞋跑现场,脚肯定疼,这个轻便,”他把鞋子放在地上,鞋跟碰着地板发出轻响,“试试合脚不?”
季洁穿上,脚感果然柔软,走了两步,鞋底几乎没声音,像踩在棉花上。“正好,”她笑着说,眼角有点湿润,“下次蹲点办案,不用总担心磨脚了。”
夜深了,两人躺在床上,听着彼此平稳的呼吸声。季洁忽然想起什么,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身边的杨震:“明天去爸妈家,把那双布鞋带上吧,让爸看看我穿上正好,他上次总念叨不知道合不合脚。”
“好。”杨震迷迷糊糊地应着,伸手把她往怀里搂了搂,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溜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像条银色的丝带。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水纹轻轻晃动,映着窗外渐明的月色。季洁闭上眼睛,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艾草的清香、葱油饼的焦香,还有父母藏在各种食物里的,化不开的暖意。
她忽然明白,所谓家人,或许就是这样。不用轰轰烈烈的誓言,只用一顿热饭、一双布鞋、几句唠叨,就把彼此的牵挂,织进了柴米油盐的日子里,在每个清晨黄昏,每个阴晴雨雪,静静散发着安稳的光。
窗外的梧桐叶上,最后一滴雨水滑落,落在窗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像为这个雨夜,画上了个温柔的逗号。而新的一天,正带着雨后的清新,在不远的晨光里,悄悄酝酿着新的暖意——比如一碗热粥配着酸黄瓜,比如阳光下晒得暖暖的被套,比如那双藏在鞋柜里,带着细密针脚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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