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安桂贤考试的那天,陈清野提心吊胆地打着伞等在外面,眼巴巴地望着从门口提前完成考试出来的人,比他自己考试紧张多了;考试一百分钟,二十道题,如果安桂贤能在三十分钟之内出来,就比较稳,不过,如他所料,前三个人里都没有安桂贤,虽然他经过一年的魔鬼训练,相较于以前的自己进步很多,可是大学几年的吃喝玩乐已经让他远远落后于他的同龄人,这其中时间的差距不是一年就能彻底赶上的。
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但是陈清野秉持着“不尽力去试试,又怎么会知道结果”的乐观心态,一直鼓励安桂贤坚持下去,万一能成功呢?对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时候生命的轨迹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分岔口,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人与人就会在未来变得格外不同。
如果不做选择的话……
就一定什么都不会发生。
“从小到大,只要是我的东西,我就一定会把它牢牢地握在手里,不是我的东西,家里人会给我端到面前,除了他们这样的多此一举,我也会拼命去争取,绝不给他人一丝一毫退让的余地,如果实在得不到,我宁愿毁掉,也不让对手沾染。”
这就是陈清野的生存哲学。
他希望能把自己的观念传达给朋友们,向上总是没有错的。
就算是多年后的陈清野,也依旧记得那的风景:前些天绵延不绝的靡靡细雨拂过因为尘土而稍有晦暗的天地,以至于考试这天晴光普照下的万物都十分洁净,太阳蹲伏于穹宇的脊梁,炽热真诚的微风刺啦啦地在皮肤上踏步行走,又即刻远遁。
阳光,正从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意缝隙间,小心翼翼地探下脚步。
脚下,是经年累月堆积的落叶。
原本灼热的白金之光,在被树叶细细筛过之后,变得醇厚,化作了流淌的、半透明的琥珀,如蜜糖,如果酒。
无论是物理意义上的黑历史,还是这套把人架在火上烤,无处躲的夏日高温,也没能阻挡陈清野在考场外坐守的决心,他认为这样可以证明自己的心是虔诚的,他专门去庙里给安桂贤求了符,但愿文殊菩萨能保佑安桂贤,保佑他们的心,得偿所愿。
斯通往他手里塞了藿香止气水,看陈清野额头上硕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和那注视着考点门口的眼神,斯通惊讶了,为那十分炽热,真挚,直勾勾地描出瞳孔和虹膜的杏仁形状的眼神而惊讶,他担心陈清野先体力不支倒在现场,于是小跑到机器人那里去买冰镇饮料和毛巾。
他这边正付款呢,就听到陈清野霍然从背后站起来的声音,斯通回过头去,看到卫衣被汗水打湿的安桂贤正从考场里走出来,为了给安桂贤上buff,斯通把自己一遍过特招的卫衣给他穿上了。
安桂贤是第四个从考场里出来的人;陈清野向安桂贤走去,抽去浑身的气力对着安桂贤微笑,嘴唇蠕动,腮帮肉颤抖,看起来好像是要说些什么,眼球渐渐地翻白,整个人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他晕过去了!”
“快掐人中。”
“水呢?水水水!快来水!”
斯通抱着冰镇饮料和警察一起冲了过去,而被题目凌虐的安桂贤还没来得及一诉自己的苦痛,发表感想,就先加入了对陈清野的中暑抢救里;十分钟后,陈清野在凉椅上悠悠转醒,安桂贤在吃麻辣烫,一边吃冰淇淋和甜品,斯通在打游戏,看到眼前的一幕,陈清野感觉顿时眼眶一热,这一年来他浑身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去,先不论安桂贤是否能成功,三个少年为此哭过,笑过,指责过,一起努力过去做这样的事,所以,怎样的结果都可以接受。
仔细想想,这貌似是他平生中唯一一次不那么执着于是否必须得到某物。
“我感觉范进中举,那样的喜悦,也不过如此了……结束了……”陈清野喃喃自语道,中暑后的眩晕钳制着他的神经,浑身滚烫无力,被戏称“蛇咬过的舌头”说不出任何毒辣的话,他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觉。
“都结束了,没事的,你睡吧。”
斯通说道。
寝室里的微型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食物冒着热气,斯通的掌机负责了他们三个人的游戏,如今事情告一段落,要把三个号上游戏里欠下的进程都补回来。
接下来就是暑假了,学校里分为考取研究生和毕业后外出寻找工作的,大家都忙了起来,包括那些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校园混混们;斯通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每个学校都有着自己的混世魔王,无论学校录取分数,那些人穿着浮夸,作风开放得不可思议,男男女女往往不顾时间场合地接吻,搂搂抱抱在一起,斯通远远地望着,这提醒他学校是社会的缩影,和整个世界对比起来如此袖珍的的大学,也有人完全和他生活在两个世界一般 ,直到有天校园里进来了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长期驻扎在专家公寓里,也是在那个时间段,斯通碰见了成为军官的莎朵,对爱情的强烈憧憬和羞怯充斥着他的心灵,每天晚上他都像是涂满酱料,被面包坯包裹的的烤鸡一样火烧火燎,他的记忆力最多的就是自己那只想要伸出却又止住的手,和莎朵绿松石似的眼睛,斯通总觉得那能看穿他的眼睛,刺穿他的心灵。
在老一辈的同学们离开学校,或者有的不常在学校里停留的同时,新的面孔也在加大学;斯通和房东结束了租约后正在物色新房子,和打工挣钱,他那四处求生的架势让陈清野恨不得包养他,多次询问斯通是否需要他的帮助,他可以免费提供一套,绝不收取斯通的任何费用。
有时候免费才是最昂贵的,面对朋友,斯通也不愿意欠下人情,陈清野的人情是普通人难以偿还的,结果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宿舍暂时居住,虽然寝室的自动空调制冷非常阴间,仿佛到了地府;看他在学校里出没的大二学弟自告奋勇地请求斯通帮他们宣传社团,“拜托了学长,以你的名气,一定可以的,你可是一遍过的名人啊。”
斯通有些恍惚。
特招一遍过,对啊,特招一遍过,这个消息如同穿上了足力健,瞬间走遍了整个学校,原来他也能算是学校里的名人了;在大一初入学堂的时候,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理想,他只是一个靠着救济基金和攒的钱读书的孤儿,对未来的设想还一片迷茫,他不知道学习的含义,只知道通过学习也许能去到前所未有的新世界,可是眼下,他不仅有了两个可以吹牛胡侃的死党,和童年的萌动对象再次重逢,甚至有了眼里充满崇拜的学弟,目露星光地看着他。
“拜托了,请务必要帮助我——实在不行的话……不,还是请拜托了。”
他跟着学弟,到了社团招新地点,看到简单的遮阳棚下只有两三个社团成员,黄花菜似的看着人高马大的斯通,斯通正在想学弟你们是什么社团的,怎么招不到人……就看到了白色的旗帜上写了三个大字:
“摄影社”。
那就不意外了。
他举着“加入摄影社,享美好人生”的牌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学弟身后,感受着路过新生投来的惊讶目光,这让他不自在,身上每个毛孔都站了起来;斯通回忆着自己的少年时代,孤儿院毁灭后的艰苦岁月将省吃俭用的习惯刻进了他的骨头,不得不独自生活让他铭记低调谨慎的行事准则,生活已经发生了巨变,有些东西是根除不掉的。
所以,斯通很羡慕陈清野,羡慕他的自信,羡慕他可以对他人冷漠,羡慕他的坦诚,羡慕他说一不二的领袖风范,羡慕他一往无前的炽热灵魂。
说到陈清野,他忙碌的事在大二基本完成了,安桂贤考试完,他立刻有一段消失不见人影的时光,是因为他回家过生日去了,斯通在食堂里独自吃饭的时候,会想象现在的陈清野在做什么。
考完特招后,安桂贤曾经说过在斯通生日的时候去他家火锅店吃火锅,45一位,他是少东家可以免费给他们吃,肥牛生菜肉骨头汤鱼片菌类冰淇淋甜点随便拿,自助大舞台,有胃你就来。
安桂贤:“大少爷吃过火锅吗?”
“吃过。”陈清野脸色不是太好看地说,“但是和你们想象的很不一样。”
“我知道,用料很珍贵吧。”
“每次在家里吃饭,都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有皇帝的封建时代,如果不是生日,我是不会回家的;老东西们觉得我不配和他们平起平坐,这不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陈清野用汤匙搅拌着装满药水的罐子,水面微微凸起几乎和杯的边缘齐平,水面随着他手里的勺子而不断旋转,形成一个小漩涡,陈清野致力于让这个小漩涡保持平稳,这是一种强迫症的行为,他经常有,包括在笔记本上写字,字的笔画没对端下面的横线,叉掉重新写,直到对端为止。
斯通注意到了陈清野的这些癖好,见微知着,他推测陈清野看起来无忧无虑,可能只是表象,内心未必有看起来这么阳光;而且陈清野每天都要吃药,药是黑色的丸子,装在白色小瓷瓶里,散发着让人敬而远之的苦味,这是什么药呢?陈清野当着他们的面吃,但是从来没有说过究竟是什么,既然他不说,那斯通也就识趣地不问。
“谢谢你们。”
陈清野忽然说道。
他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药,冲天的苦味连坐在对面,隔的有几米远的斯通都能闻到,只是闻上一口,斯通感觉人生就好苦,把自己这辈子经过的痛苦都想起来了。
“谢谢什么?”
“我以为不需要我说。”
陈清野一口气喝完药,放下杯子,背上包离开了宿舍,走之前他对斯通说道,“你的生日,在安桂贤家里见。”
“一个月后见。”
“一个月后见。”斯通认真地看着他,“祝你生日快乐,清野,我最近经济紧张,没东西送你了,给你发个红包吧。”
“嗤。”陈清野冷笑,“我需要你那点红包吗?等你有钱了再补上好了。”
安桂贤也很忙,因为他的成绩出来了,斯通预料的不会太高,没想到他竟然擦边过;在成绩公示的时候,安桂贤正坐在马桶上,气也不敢喘,生怕气出大了,把轻飘飘,由几个数字组成的成绩吹跑了,手指颤抖地点开“查看”按键,在看到代表通过的绿色标志时,安桂贤老泪纵横,涕泪横流,在厕所里屎尿横飞,嘤嘤嘤地哭了好一会,他才想起给各方人员报喜——后勤妈妈,军师陈清野,军师二号阿普林·斯通,以及其他得知消息的吃瓜群众。
活了二十多年,没心没肺的安桂贤第一次品尝到了名为成就的喜悦;男厕的叔叔们震惊地看着一个牛仔裤拉链甩在外面的男生从厕所里飞奔出来,那个男生一路狂奔,骑上电车闯了十个红灯,跑回家里,和早已得知消息的妈妈,在夕阳下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看到皱纹里的泪水,安桂贤心疼地替她擦去,相对无言,只有泪千行。
“你看到自己试卷分析了吗?”
陈清野在三人通讯里问道,他那边有回声和水声,应该是在卫生间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丝不苟的酒杯碰撞的声音,斯通用一丝不苟来形容,是因为除了碰撞声外,并没有寻常酒席那种嬉闹的声音,只有非常轻的说话声,每个人都说着非常标准的发音,哪怕笑声也是点到为止,且分为男女两边,听不到一点小孩子在吃饭时的喧哗,整齐得活像是一首奏给王室的管弦乐。
“看了,主要是大题拿分了,小题错得稍微有点多。”安桂贤啃着妈妈卤的鸡腿,“我怎么知道出题人会出这么超纲的题,有个题是新题型,但我想着万变不离其宗,只好按照自己的思路答了一下,果不其然,错了一半,我感觉明明很好的。”
“我听说哲学系考试也有墨菲定律,当你觉得答的字数少了,那就是正好,当你觉得答得正好,那就是废话写多了。”陈清野不紧不慢地说,同时也给予一个不像表扬的表扬,“我觉得是奇迹啊,虽然有我俩帮忙,但这个奇迹主要是你自己创造的,不过,还有可能是哲学系报考的人比较少,所以编题人没打算使出全力吧。”
安桂贤举到嘴边的鸡腿顿住了,他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是出于什么和陈清野来往的?面对他的唇枪舌剑,难道我早已练就了不朽之躯,已经被他骂得麻木了吗?面对他的金钱攻势,难道我已经贫贱左右移……啊没有关系,反正陈清野在学校里的地位是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的那种,大学四年主要徘徊在寝室。
也算为学校除了一害。
安桂贤是一个非常擅长自我催眠的人,遇事不往心里搁,很快就能拿走心里的大石头,这一点后来也传给了和他食则同席,睡则同寝的斯通,又是只有陈清野油盐不进,岁月如梭,他的性格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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