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楚斩雨问,眼前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奥萝拉·卡塞斯,她长长的头发重新被焗染过,此刻迎着天井倒灌下来的风,如蛇群一般疯狂舞动着。
“这话该我问我你吧老大,你不是在休养么?怎么在科研部地下室休养啊,难道说这里还接理疗的业务么?你恢复得不错啊,嘶……刚刚那拳差点给我打到异世界的大门面前了,关友伤啊。”奥萝拉瘪着嘴,一边揉揉自己受到暴击的肚子。
“抱歉。”楚斩雨略显尴尬,祂刚刚使出了全力,如果来的人不是奥萝拉而是普通士兵,浑身的骨头都可能被打成碎片。
奥萝拉身上也不比祂整洁到哪里去,跟从战壕废墟里爬出来一样,她颇为可惜地拈起衣角擦擦脸上的血,这下楚斩雨彻底看清了她的脸;奥萝拉回答说,“我是接到命令赶过来的,着急忙慌的,为了赶时间,蟹黄汤包两口吞了,都没尝到味呢。”
“队伍呢?你看看这满地又是血又是肉跟屠宰场似的,应急程序没有反应?应急预案没有?相关负责人吃饱了饭撑着了吗?”周围暂时没有新的异体往这边过来,于是楚斩雨终于可以从刚才火热的交战中冷静下来,开始连珠串地发问。
“老大你问这么多我从哪一个开始回答……”奥萝拉挠了挠自己美杜莎般的白发,沉吟了一会说,“老大你糊涂啦,你忘了科研部很多建筑群在重建吗?工程还支楞在原地呢,大规模的军队进入也是会给脆弱的它们带来震感的,成群结队地进来,要是晃塌了可就不好了,所以派几个尖锐的人来探查情况,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评估伤亡程度,然后再往里面派支援部队。”
楚斩雨回过味来了。
按照异常情况走程序,的确是这个流程,祂不由得恼怒,气得眼角抽抽,“工程哪有救人重要,都这个时候了!”祂走到死亡的异体周围,低头看着它们的情况,脑部未被破坏的情况,这些残肢断块依旧缓慢地扩张,慢慢和那些新鲜的血泊连成一片,可以预想得到,在无人干预的一个小时后,充满污染源的血肉组织和丧生者的遗体将彻底塞满他们站着的这块地方。
呈现鲜红色的血泊里,夹杂着遇难者衣物的碎片,楚斩雨拿起来仔细观察,很快祂就心生疑惑,眉毛紧紧咬在了一起:如果是被异体攻击的话,这被撕得也太碎了,异体又不是丧尸,不会用爪子开膛破腹吃人,对人更倾向于感染而不是灭杀,人只要被它们的爪子划破,或者体液进入体内,就会成为感染者,而这时异体就不会去追人。
所以,这种情况下,怎么会出现这么多衣物被撕扯开的碎片呢?
又或者说另一种情况,是感染源泄露导致了人变异,所以被撑裂了吗?结合祂先前趴在门上听到的走动,哭喊的声音,这么解释倒也合理,可是血不该是鲜红的,所以这些不是异体,而是遇害者。
那么在我之前,是谁杀了他们?
祂第一时间想到了威廉,不过威廉属于就坐办公室的精英,最剧烈的运动是打高尔夫,手无缚鸡之力,他要杀这么多人,还是用手撕的方式,楚斩雨在头脑里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感觉不太可能。
奥萝拉咳嗽两声,背手掏出背包里的无害化隔离剂,朝着所有沾到血渍的地方铺天盖地就是一顿喷,包括自己和楚斩雨身上,防止异体残躯繁殖膨胀。
楚斩雨问她,“看你这样子,你来的路上也碰到了很多异体吗?”
“很多倒不至于,都被我收拾完了,老大我带你出科研部,路上应该不会再有异体了,来,给你装备。”奥萝拉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不需要子弹的激光枪递给祂,楚斩雨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奇怪,便一脸质疑地扫视她,只见这位女士身着短裙和宽松舒适的露肚短袖,傲人长腿上绑了腿环,骚包的青蓝色大面积铺陈,深棕眼线勾勒眼窝,簇簇公正的假眼睫毛和眼睛随着楚斩雨的话语一眨一眨,暗送秋波,水光肌泛起蜜桃色,珠光高光精心点在鼻梁、眉骨和唇峰,唇妆是标志性的咬唇效果,内层染着玫瑰果浆的殷红,向外渐变成雾粉。
“看来我是耽误你出道了,撒泡尿看看你自己,穿着个裤头就跑来了,还浓妆艳抹,打扮给谁看?”
楚斩雨冷冷地说,本来祂就因为各种接踵而至的事件挤在心里而焦头烂额,现在再看她的这副德行,气得急火攻心,让他感受到了修仙小说里内力反噬的感觉。
一想到奥萝拉是自己的兵,以这副模样去接的命令,顿时感觉丢人现眼,连带着冷冰冰的疑惑都被一阵发昏的羞臊掩埋了,眼神顿时就不是很友善。
“老大你还说我穿着不正……你自己一丝不挂诶。”奥萝拉委屈地说。
祂这才想起自己没有衣服,泡在舱里,科研部的人要对祂进行全方位研究,自然不会给祂任何布料掩盖身体;刚刚破舱而出太着急,都忘了找点针线之类蔽体,再加上方才和异体搏斗,周身沾到了它们的一些血和大量的粘稠白色组织液,这会都凝固了,紧紧贴附在身上,彷佛穿了紧身衣。
面对如此景致,奥萝拉舔了舔嘴角,从楚斩雨头顶的呆毛开始看,一直看到脚背上的痣,赤裸裸的目光如狼似虎,看得楚斩雨心中都发毛了,登时警觉起来。
“差点忘了眼前这厮是和凯瑟琳一样危难关头不忘色孽的家伙。”楚斩雨想到,祂连忙怒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给挖出来,不准看!”话刚出嘴,祂就觉得这话太过矫情,活像是良家少女面对调戏,衣不蔽体的这样子实在是没有威慑力。
“老大你要原谅我的失礼,虽然我一直向往着你的酮体,但忽然亲眼见到你伟岸的身躯还是太震撼了……进度条一下子拉这么快……我,我有点不适应。”奥萝拉很希望自己能露出脸红心跳的悸动害羞,可惜在阅男无数后,那份少女的纯真早就私奔了,在楚斩雨眼里,她要笑不笑的扭曲五官,配合上侵略性的眼神,简直是油腻。
楚斩雨闭上眼睛,“我真的很怀念你们刚入伍来统战部报道的样子……”一茬茬新兵站在那里,是多么可爱的一群小白花,可惜都变成过去式了。
奥萝拉赶紧接过话,“老大其实我也很怀念,那时候我还没有——”
话音未落,一线过于激动的鼻血背叛了口嫌体正直的她,争先恐后从她的鼻子里窜了出来,瞬间让她扑粉的脸红白相间,楚斩雨无奈地看着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幸好刚刚已经喷过了隔离剂,不然在充斥着污染源的地方,让黏膜表面有受伤部位暴露出来,对人造战士也是较为风险的一件事。
“不能像新兵时期那样每天找到你们的直系长官来体罚你们,不能让你们背着货车轮胎绕城跑,对我来说真是太痛苦了。”楚斩雨冷冷地说,伸手在她的背包里扒拉,果然找到备用作战服,刚刚奥萝拉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其心路人皆知。
祂去一边换了衣服,尽管作战服这种连体风衣+内衬很难穿,祂依旧坚决拒绝了奥萝拉热心要帮他换的请求;看到没欣赏多久的身体被遮住,奥萝拉不怀好意的眼神失望地撤了回来,老老实实带楚斩雨去她来时的路,如她所言,路上确实没有碰到太多异体挡道,有一两只也被顺手解决,他们趟过坑坑洼洼的血泥路,楚斩雨一声不吭地扫过残存的人类痕迹,而一路上打趣,希望缓解他愤懑的奥萝拉也识时地闭了嘴。
虽说正在修建中,不过宽阔中庭里依旧举托着规模可观的悬浮平台矩阵,这些光滑如黑曜石的平台静默地垂直交错,依照无形指令精准移动,没有了在上面步履匆匆的人们,空气中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和反引力装置在运作,这方广阔的空间不至于因为无垠而显得人十分渺小,亿万颗智能纳米颗粒构成的光洁曲面在转瞬间重构空间,宛若呼吸般自然,楚斩雨一边思考刚刚给他创造出来条件的人是谁,一边莫名觉得科研部这些建筑,好像不再仅是钢铁的容器,而是一个拥有静默智慧的有机体似的。
其实要想不暴露自己,楚斩雨就该留在那里按兵不动,然而心知祂自己不是喜欢处在被动环境的人,待在那里毫无用处;反正对外宣称的是祂在因伤休养,跟着奥萝拉出去也不会有人怀疑,现在的局势是军事委员会在明,祂在暗了;“无所谓,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老大老大我和你说,刚刚我在面馆吃东西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死装死装的帅哥,帅也是真的帅,装也是真的装。”
奥萝拉快活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走廊里,突然她脚步一顿,眼睛一眯,捂住嘴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的眼睛里除了帅哥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楚斩雨正思考问题,从政府制造异体,到郭文奇人体自爆和他生前说的那句话,再到那句“这是你欠我们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再到奇怪的屠杀,脑细胞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应付她一句,被她嗷的一嗓子唤了回来,“你在鬼叫什么?”
“那……那个是什么啊?”
奥萝拉张着嘴,指向前方。
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摁在了原地,动弹不得,那张平日里可爱的脸,此刻仿佛成了一块被骤然冻结的油脂,所有的线条都向下垮塌、凝固了,皮肤失了血色,透出一种像是蒙了灰尘的大理石般的光泽,灰白而了无生气,在目睹什么的瞬间,眼睛睁得异乎寻常地大,眼白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双瞳孔,那对小小的、灰褐色的瞳仁像是被投入火中的硬币,急剧地收缩着,颤抖着,仿佛要拼命躲藏,却又无处可逃,只得将她内心那赤裸裸的、动物性的惊骇,一丝不剩地暴露在楚斩雨眼前。
“什么?”
楚斩雨一脸疑惑地看向她手指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流线型的服务机器人如幽灵般滑过,被垂直生态幕墙包裹的立柱下方,蕨类植物在精密调控的微气候中繁茂,共鸣苔藓发出柔和的生物荧光,其亮度随奥萝拉制造的环境噪音起伏。
“你幻视了吧。”
“没有没有,刚刚还在的,明明刚刚还在的。”奥萝拉一脸惨白,她揉了揉眼睛,对刚才的异象消失确认无误。
“你看到的是什么?”
奥萝拉作风举止轻浮,社会关系更是乱得不行,较凯瑟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三人组只有王胥相对老实,至少在他面前老实;楚斩雨总觉得这家伙没被情杀,绝对是祖宗十八代在地下把头磕破了的结果,不过奥萝拉很少会被吓得面如金纸,脱离了高级趣味的她也不会开这种没有颜色的玩笑,这才引起了楚斩雨的注意。
“说不出来……”奥萝拉罕见地沉默了,这种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像被不可抗拒的外力摄住了从而心口不一;几秒后,她遗憾地摇摇头,“我形容不出来。”
“无法形容是什么意思?”
“老大……我,我回去和你说吧。”她说完话,低着头,嘴唇完全失去了闭合的力量,微微张着,颤抖着,露出里面紧咬着的、白得发亮的贝齿。
就这样,剩下的一路上,除了合作快速地处理异体,他们两人之间再没发生过对话,楚斩雨一直注意着她紧张的神色,直到大门口的光亮映入他的眼帘。
门口已经站满了人,有科研部的人员,有从培育中心过来的,有白衣的医疗特批支援部队和督查的宪兵队,以及不知从哪得到消息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举着话筒的各方媒体记者,挤得水泄不通,宽敞的科研部大门被衬得如少女的小蛮腰一般;刚到门口奥萝拉就直奔心理诊疗的队伍去了,楚斩雨粗粗扫了一眼,看到了斯通博士。
“我跟你们说,我感觉咱们科研部肯定被人下降头了。”
“我就知道那棵被开水浇死的发财树迟早要影响风水问题。”
“是啊是啊都说福祸相依,这好事坏事不能换着换着来嘛,又是大楼塌陷又是人员莫名伤亡的。”
“再这样下去人心惶惶啊。”
“这科研部的工作又不能轻易辞掉,我看我还是申请个假期吧。”
……
伴随着这样嘈杂的背景音,楚斩雨走到了年轻的空气动力学博士面前。
他抱着一件衣服。
在远处的时候楚斩雨以为斯通抱着的是件红色的外套,走近了祂才看清楚。
那是件被血完全浸湿的衣服。
“你,受伤了?”
楚斩雨看到他眼眶十分湿润,周围高高地肿起来;而斯通被祂这么一问,本来还能忍住的他,鱼泡似的灰眼睛里瞬间涌出大滚大滚的眼泪来。
“贤子……他…”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斯通终于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伸出脏兮兮的手抹眼泪,反而把原本白净的脸弄得挖了煤一般;在他不成逻辑,断断续续的言语里,楚斩雨捋出了那个有着一面之缘的名字:斯通的朋友,那个叫安桂贤的年轻人——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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