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的左使是一名科研人员，正静立于摆满试剂的石桌旁，手中轻轻摇晃着一管粉色的试剂。
穆翊刚踏入科研室，目光便迅速扫向左使。
左使身着一身洁白的研究制服，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却被一层密集的黑色不明植物紧紧覆盖，与身上的白衣形成了鲜明的黑白对比。
她的头发宛如黑色的蕨类枝条，被整齐地盘起并隐藏在半透明的遮发帽之下。
尽管全身被包裹得密不透风，但她的双眼却毫无遮掩，目光沉静深邃，闪烁着资深科研人员特有的、仿佛能洞察万物本质的智慧之光。
穆翊审视完左使的外貌后，又探测了她体内的生物电，结果如他所料，显示为鲜亮的绿色。
他低声提醒身旁的仲雪之：“是人类。”
不仅是人类，还是一位常人，体内没有丝毫能量波动的迹象。
两人并肩走到石桌旁站定，左使也放下了手中的粉色试剂，转身看了过来。
“你们到达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要快得多。”她的语气意外地温和，伸手指了指石桌对面的位置，招呼他们，“坐吧。”
仲雪之和穆翊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客气，直接在石凳上坐下。
落座后，仲雪之开门见山地问：“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左使没有立刻接话，而是低头先将桌上的试剂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整齐地归纳到了一侧。
仲雪之垂眸看着她这一番动作，目光突然一颤，随即猛然沉了下去。
左使并未注意到仲雪之的变化，微笑着反问道：“觉得这地下城如何？”
仲雪之还未开口，穆翊便积极抢答：“呵，不伦不类，劣质赝品。”
左使将目光转向穆翊，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说完，她话锋一转：“但感染者的开发潜力巨大，他们还有很大的进化空间。”
“地下城也会随之不断完善，最终发展至我们无法想象的高度。”
穆翊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懒得再接话。
左使并不在意他的轻蔑态度，将目光转回仲雪之身上，以一种长辈的口吻问道：“在地下城这几天，玩得怎么样？”
仲雪之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与左使对视。
半晌后，他声音略显干涩地开口：“为什么要参与地下城的计划，柳姨。”
这一声“柳姨”让穆翊瞬间愣住，脸上微微错愕。
地下城的左使竟然是负责仲雪之科研团队中的一员，柳双月？
穆翊记得大猫与这位柳姨关系似乎很亲近……
相比于穆翊的意外，柳双月却显得异常平静。
她丝毫没有因为身份被拆穿而慌张，只是开口时带了几分无奈：“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听到她亲口承认，仲雪之的心脏瞬间紧缩。
柳双月曾是尹教授最为得力的助手，在负责仲雪之数据采样与研究项目的科研团队中，她与仲雪之的关系最为亲近。
尹教授离世后，柳双月对仲雪之关怀备至，几乎将其视为己出。
但凡裴承兼顾不到或有遗漏的地方，柳双月都会默默且细心地补全。
仲雪之自幼便受到柳双月的诸多教诲，尤其是在理解人类情感方面，柳双月更是不厌其烦地对他给予纠正与引导。
相应地，仲雪之对柳双月也充满了敬爱，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亚于裴承。
也正因如此，柳双月言谈举止间的语气、眼神、动作，乃至摆放试剂管的惯常方式与顺序，仲雪之都了如指掌。
即便柳双月此刻的外貌与声音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仲雪之仍旧能够迅速而肯定地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仲雪之努力平复内心纷杂的思绪，再次发问：“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站在感染者一方？”
柳双月回应道：“你身为顶级异种，拥有绝对的力量，自然难以体会。”
穆翊皱眉插话：“什么意思？”
柳双月拢了拢身上宽大的研究服，平静地说：“空前的灾难即将来临，人类需要进化，而感染者正是人类唯一的进化方向。”
“早在二十年前，便有人指出了这条进化之路，只是……”
她稍作停顿，接着道：“这个方案比起之前推行的'基因融合计划'更具争议。”
“几乎是全票否决，最终不了了之。”
仲雪之：“所以，你们创建了地下城，并秘密进行了所谓的'进化'实验？”
柳双月没有否认，继续说：“人类自视过高、固守己见，总以为自己凌驾于万物之上，能够应对并克服所有挑战。”
“而现实却是，随着天地能量场的剧变，高阶异种肆虐，人类显得异常脆弱且盲目自信，迟迟未能做出明智的选择与适应性的变革。”
“自然淘汰的法则已经启动，如果人类继续自负，不顺应进化之道，灭绝只是时间问题。”
待她说完，仲雪之沉声道：“可经历'进化'之后，人类也不再是原本的人类了，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灭绝吗？”
“并非如此。”柳双月微笑着否定，“在人类的延续中，身份是最为微不足道的一环，它不过是社会结构与历史变迁中表面的一层薄霜。”
“人类的延续涵盖了生物繁衍、文化传承、社会结构稳定、生态保护以及精神价值观的传承等多个方面。”
说着，她放慢语速，问对面的两人：“一路过来，你们也看到了吧？”
“我们创办学堂，激发感染者的智慧，规范他们的行为，逐步向他们灌输人类的思想与文化。”
柳双月将目光定格在仲雪之身上，笑了下，亲切地说：“就像对待曾经的你一样。”
仲雪之：“……”
柳双月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近乎真理。
在陈述这一切的过程中，她始终保持着冷静的神态，言语间透露出一种沉稳与理性。
这无疑表明，柳双月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源自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并未受到任何误导或诱惑，她是自发且理所当然地持有这样的观点。
仲雪之放在大腿上的手掌渐渐收紧，他宁愿相信柳姨曾经对他的关怀与照顾都只是逢场作戏，或许那样他还会好受一些。
此刻，他的牙关好似被千斤重担紧紧压着，竭尽全力才勉强开启一条细缝，艰难问道：“除了你，参与进来的还有谁？”
柳双月轻声叹息：“何必急于探究那些让自己受伤的问题呢？”
仲雪之一听，用力闭了闭眼，心中已然明了。
多半都是与自己相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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