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爵现在面临的局面，比四年前陆天明的局面还复杂。
那时候好歹有张维贤做靠山，好歹皇帝的立场不会变。
徐允爵现在面对的人，每个人都在变。
顺着他们变、防止他们变、劝说他们变…
这种思路都不对，应该抽掉他们的选择，让他们变无可变。
可喜可贺，小公爷出师了。
他终于有了陆天明在西域面对世界大战的思维。
他终于跳出江南，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其实，郑芝龙也不是唯一的合作方。
在远方，在海上，郑芝龙有更大的敌人。
白毛鬼、红毛鬼，才是天然的盟友啊。
传教士在南京出现百年了，徐弘基之前为了锻炼儿子的处事能力，让徐允爵接触了大量的传教士，他们大多是海商，甚至是军人。
欧罗巴人很好利用，他们求爷爷告奶奶，早想在南直隶有个落脚点。
答应他们可以自由进入大江，随处停靠就行了，什么都不用付出，就给郑芝龙搞了一个强敌。
这就破坏了陆天明在海上的布置。
徐弘基都说了，南京需要到外海展示实力，直接带着船队出海就对了，干嘛抠抠搜搜。
学学陆天明，刀子一挥，凡事简单。
魏国公的计划太复杂，江南的做事习惯，总喜欢先派出说客，讨价还价，然后再逐步展示诚意。
太啰嗦了。
在徐允爵看来，南京想自己组建船队，暴露了贪欲，却没有收获足够的诚意。
小船队，还不如不做。
海商已经与郑芝龙产生了间隙，咱简单点，连郑芝龙一起推倒，全部重来。
这就么干…
十月十三。
国公府后院，徐弘基听闻儿子除了三百艘鸟船，还要带两万水师出海，顿时不悦，“你想做什么？”
“儿子什么也不做啊，展示实力嘛，当然是越多越好，左右不过半个月时间，水师带点干粮，在船上吃就行了，儿子快速到舟山，谈妥与五商的合作，震慑浙江海商，挑两家惩戒震慑，马上返回。”
徐弘基有点担心出现意外，但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徐允爵从不是打打杀杀的冒失鬼，没有争强斗勇的性格。
拒绝儿子，难免打击他的信心，更不利于徐家权威传承。
徐弘基思考一会，还是同意了。
走的时候再三叮嘱，外海水师很多，控制情绪，不要动手，与郑芝龙谈生意即可。
徐允爵表面连连答应，心中暗自高兴，水师越多越好，郑芝龙竟然把红毛鬼和白毛鬼放到浙海做生意，他会后悔一辈子。
中午的时候，小公爷除了调集水师，又在江北大营带了三千刀盾兵。
新军调拨不需要徐弘基同意，他自己就是大营提督。
北风季顺流而下，徐允爵坐的又是鸟船，日夜行船非常快。
理想张开翅膀，让小公爷的心情格外美丽。
南京到靖江四百里航道，徐允爵十四下午就到了，路过镇江的时候，理都没理会等候他的杨深。
等杨深第二天追到靖江岛，小公爷已经出海了。
徐允爵停留一晚，连夜派出信使联系欧罗巴人的同时，已经与江阴总兵谋划完毕。
小公爷本人不会傻乎乎在江阴，一起参与炮击朝鲜水师。
或者说，江阴炮击只是刘孔昭的一个诚意，小公爷无所谓成功与否，他已经找到让所有人无法回头的办法，朝鲜水师就算到了潘阳湖，也别想出来。
至于欧罗巴远洋水师，徐允爵有他自己的门路，且他保证能够一句话说服对方。
十七世纪的崇明岛很小，平洋沙、长沙、三沙、南沙，四个河中沙洲一溜排开，贸然进入这地方，绝对会陷入淤泥中。
黄河夺淮后，大江在海门制造了一百里宽的淤泥汪泽。
不仅有露出江面的沙滩，水下更是砂石遍地。
一望无际入海口，经常能看到船只停在江里，上面没有一个人，就在那里等着腐烂。
这些都是不熟悉航道，或者在大风阴雨天迷失方向的船只，一旦冲入淤泥，只能小船去把人带走，大船拉不动，也没有船只敢去救援。
徐允爵在甲板用千里镜扫了一会航道，海船一溜飞速出海，路过崇明也没有停留。
鸟船是大明水师制式战舰，吃水深，船身窄，两头高翘，四道风帆展开，如同一只大鸟，上面常备水手五十人。
作战的时候，最多可以增加到一百五十人，全部在甲板。
大多数鸟船只有十丈出头，大鸟船也不超过十五丈，民间不会造这样的船，除了快，毫无运货能力。
福船在明初作为水师‘官船’，承担后勤功能，郑和之后，海面上的福船越来越多，逐渐成为主力战舰。
小公爷这三百艘鸟船是南直隶海防水师全部战舰，他们的驻地本来就不在南京，而是在扬州、松江、崇明等地，其中一部分还属于浙江水师。
七年前，郑芝龙成立五商的时候，闽、浙、苏海商共同达成协议，地方大族和南京勋贵共同担保安全，由五商负责外海，徐弘基把海船全调回大江。
本来有五百多艘，七年间损失了二百艘。
进入大海后，小公爷回头看看两溜鸟船，比较满意。
徐弘基把海船重新集结起来，给每艘船配备了四门佛朗机炮，比起郑芝龙和红毛鬼装备百门炮的远洋战舰，多少有点寒酸。
徐允爵不在乎，近海作战，咱船小，有速度，够多，这就行了，大型战舰反而行动不便，会变成活靶子。
船队出海后，立刻偏向南，行船二十里，看到松江府近海停留着八十艘左右的福船，没有旗帜。
徐允爵咧嘴微笑，露出凝重的杀意。
这就是朝鲜水师，他们到舟山送货，还未全部完成集结。
鸟船继续向南，风帆鼓动，乘风破浪。
徐允爵心潮澎湃，天下大势，从今而变。
十月十五，太阳刚刚落山，一座大海岛出现在海中。
嵊泗，五商山路总号之外，第二大基地，这里属于南直隶海商。
海湾里停留着百多艘海船，大约二十里外的小岛南边，还停留着三十艘更高大的海船，那就是欧罗巴人的舰队，他们分散在嵊泗、岱山、舟山做海贸收货，每支船队有五六艘战舰护航。
徐允爵来的太快了，嵊泗基地的人没接到消息，当当当的示警声音传来，鸟船都能听到。
鸟船不可能进入海湾靠港，挤不下，徐允爵下令信使去与基地联系，船队慢慢降帆，靠向南边的海岛。
嵊泗基地还未给出回答的时候，徐允爵已经乘坐一艘鸟船来到欧罗巴人的船队中。
一位上身军装，下身长筒袜，头发蓬松的佛郎机军官躬身迎接，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尊敬的公爵阁下，我们又见面了，早上接到信件，不可置信，公爵阁下竟然同意了我们十年前的生意合作。”
“哈哈，马特奥，十年前你说自己是传教士，现在还不是舰队头领。”
“都一样，都一样，舰队头领也是为了做生意，阁下若迟来十天，我们大概已返回夷州。郑一官卑鄙恶毒，把倭国武士扔到吕宋，搞得我们焦头烂额，能得到公爵阁下的善意，鄙人万分幸运。”
徐允爵拍拍他的肩膀，“老马啊，徐某能一句话说服你们，那是我给的诚意足够，你们如何报答我呢？”
“舰队将军在舟山，我们明日出发到舟山，将军不会迟疑，十六艘远洋战舰，加上公爵阁下三百条鸟船，我们可以在海洋做任何想做的事。”
“哦？郑芝龙也行？不会说大话吧？”
马特奥咧嘴一笑，“偷偷靠近，偷偷炮击，没问题。”
“哈哈哈~”徐允爵大笑，“利益动人心，我喜欢你们的做事方式，大明就是好面子吃亏，人就得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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