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条约》签订后第七个月，大明使团的舰队在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保罗·里特的陪同下，驶入了葡萄牙控制的罗安达港。
雅妃徐静姝站在\"永昌号\"蒸汽铁甲舰的甲板上，海风拂动她月白色的锦缎官服。她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港口轮廓，发髻上的金凤步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娘娘，罗安达总督沃马利大将已派小船前来迎接。\"商务部主事恭敬地禀报。
徐静姝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港口附近一片茂密的绿色植被上：\"那是什么地方？\"
保罗·里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那是沃马利总督的橡胶园，罗安达最赚钱的产业之一。如果娘娘有兴趣，我可以安排参观。\"
\"橡胶？\"徐静姝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在大明，这种来自异域的弹性材料还十分罕见，工部曾进献过几件用橡胶制成的防水靴子，令永昌帝赞不绝口。
两个时辰后，徐静姝在保罗·里特和沃马利总督的陪同下，乘坐马车前往橡胶园。道路两旁，高大的棕榈树投下斑驳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略带腥甜的气息。
\"橡胶树原产于南美洲，\"沃马利总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葡萄牙语介绍道，一旁的翻译迅速将其转为汉语，\"我们在这里种植了超过两千英亩，每天能采集上千磅的乳胶。\"
马车驶入橡胶园，徐静姝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橡胶树林，树干上布满纵横交错的割痕，乳白色的汁液缓缓流入悬挂在树上的小碗中。而在这些树间，数十名赤裸上身的黑人男子正在劳作，他们皮肤黝黑，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涂了一层油。
更令徐静姝震惊的是，每个黑人脚踝上都锁着沉重的铁链，铁链另一端固定在粗大的木桩上，限制着他们的活动范围。几名白人监工手持皮鞭，在树丛间来回巡视，不时发出粗暴的呵斥。
\"这些是......\"徐静姝的声音微微发颤。
\"奴隶，娘娘。\"沃马利总督不以为然地笑道，\"从内陆部落买来的，强壮又便宜。橡胶采集需要大量人力，自由劳工太昂贵了。\"
徐静姝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团扇，指节泛白。她自幼生长在深宫，虽听说过海外有贩卖人口之事，但亲眼所见仍远超想象。
一位监工突然扬起鞭子，狠狠抽打在一名动作稍慢的黑人背上。刺耳的鞭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那黑人背上立刻浮现出一道血痕，但他只是缩了缩肩膀，继续低头工作。
\"住手！\"徐静姝脱口而出，声音因愤怒而提高了几分。
沃马利总督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娘娘不必在意，这些黑鬼懒惰成性，不鞭打就不会好好干活。\"
徐静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异国，不能贸然干涉他国内政。但那双明亮的凤眼中，怒火仍未熄灭。
\"本宫想走近看看。\"她尽量平静地说。
沃马利总督做了个请的手势。徐静姝走下马车，锦衣卫立刻紧随其后。她缓步走向最近的一群奴隶，注意到他们看到白人靠近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这些黑人男子大多年轻力壮，但眼中毫无生气，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他们的手掌粗糙开裂，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树胶残渣。最令人心惊的是，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鞭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
\"他们每天工作多久？\"徐静姝轻声问。
\"日出到日落，\"沃马利总督回答，\"中间有一小时吃饭时间。\"
\"工钱呢？\"
总督和保罗·里特对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娘娘真会说笑，奴隶要什么工钱？我们提供食物和住处就够了。\"
徐静姝感到一阵眩晕。在大明，即使是最低贱的苦力也有微薄的工钱，永昌帝登基后更是颁布法令，严禁任何形式的奴役。眼前这一幕，彻底颠覆了她对人性的认知。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橡胶园深处传来。几名监工拖着一个瘦弱的黑人少年走向空地，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满脸是血，一条腿似乎受了伤，拖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又逃跑？\"沃马利总督皱眉，\"上个月刚处理过一个，这些黑鬼就是不长记性。\"
监工将少年扔在空地上，其中一人取来一根粗大的木棍。没有任何审判或解释，木棍重重落下，打在少年那条受伤的腿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少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徐静姝猛地站起，却被保罗·里特拦住：\"娘娘，这是他们管理奴隶的方式，我们不宜干涉。\"
\"但这太残忍了！\"徐静姝声音颤抖。
\"残忍？\"沃马利总督冷笑，\"如果不这样做，明天就会有十个、一百个奴隶逃跑。橡胶园会瘫痪，损失数以万计的金币。娘娘，商业有商业的规则。\"
徐静姝看着那少年痛得昏死过去，又被一桶冷水泼醒。监工们将他拖向远处的一间木屋，想必是某种惩罚室。她突然意识到，在这片被阳光照耀的土地上，黑暗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
离开橡胶园时，徐静姝注意到路边立着一排木桩，每个木桩顶端都插着一个已经风化的头颅，空洞的眼眶望着天空。她胃部一阵绞痛，几乎要呕吐出来。
\"逃跑者的下场，\"沃马利总督顺着她的视线解释道，\"用来警告其他人。\"
回到马车上，徐静姝沉默不语。保罗·里特试图缓和气氛：\"娘娘不必太过介怀，这些黑人本就是低等种族，天生适合做苦力。我们荷兰人在巴达维亚也是这样管理土着劳工的。\"
徐静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大明，我们相信'四海之内皆兄弟'。\"
保罗·里特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当天下午，沃马利总督邀请徐静姝参观罗安达港口的奴隶市场。尽管心中抗拒，但徐静姝明白，要想真正了解这里的状况，必须亲眼见证一切。
奴隶市场位于港口附近一个巨大的广场上，数百名黑人被铁链锁在一起，像牲口一样展示。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赤身裸体，任由买主检查牙齿、肌肉和生殖能力。
\"上等的刚果奴隶，每个只要二十西班牙银元！\"一个葡萄牙商人高声叫卖，\"强壮健康，能干活二十年以上！\"
徐静姝看着那些麻木的面孔，心如刀绞。她注意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被单独关在笼子里，与其他奴隶不同，她的眼神中还有一丝倔强。
\"那个女孩，\"徐静姝指向笼子，\"为什么单独关押？\"
\"哦，那是卡辛加，\"沃马利总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部落酋长的女儿，受过些教育，会说几句葡萄牙语。这种货色很稀有，通常会被卖到里斯本或马德里，给贵族当情妇或侍女。\"
徐静姝走近笼子，与那少女四目相对。卡辛加的眼睛大而明亮，充满野性，像一头被困的小兽。
\"你叫什么名字？\"徐静姝用葡萄牙语问道。
少女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一个东方女子会说她的语言。\"卡辛加，\"她低声回答，声音嘶哑，\"意思是'黎明之光'。\"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卡辛加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葡萄牙人袭击了我们的村庄，杀了我的父亲和兄弟。他们说我是'战利品'。\"她突然抓住笼子的栏杆，\"夫人，求您救救我！我不想被卖到海那边去！\"
沃马利总督粗暴地踢了一脚笼子：\"闭嘴，黑鬼！\"他转向徐静姝，\"娘娘，这些奴隶最会编故事博取同情。我们继续参观吧。\"
徐静姝深深看了卡辛加一眼，转身离开，但那双充满哀求的眼睛已经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当晚，沃马利总督在官邸举行盛大晚宴招待大明使团。宴会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下，葡萄牙贵族和商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黑奴侍者穿着整齐的制服，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稍有差错就会招来管家的耳光。
徐静姝坐在主宾席上，强忍不适与总督周旋。她身着湖蓝色织金马面裙，发髻上的金凤步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与宴会厅的奢华相得益彰。但她的心却飞回了那个阴暗的奴隶市场，飞到了卡辛加身边。
\"娘娘似乎心不在焉？\"沃马利总督举杯问道。
徐静姝勉强一笑：\"只是旅途劳顿。\"她顿了顿，决定试探对方的态度，\"总督阁下，本宫今日所见奴隶贸易，规模之大令人惊叹。不知每年有多少奴隶经罗安达转运？\"
沃马利总督得意地捋了捋胡子：\"去年是三万五千人左右，今年预计能突破四万。主要运往巴西的种植园，那里对劳动力的需求永无止境。\"
\"如此庞大的数量...\"徐静姝故作惊讶，\"难道没有人质疑这种贸易的道德性吗？\"
席间突然安静了一瞬。一位荷兰商人范德维尔笑道：\"道德？娘娘，这些黑人生来就是做奴隶的命。《圣经》上不是说，含的后裔要作兄弟的奴仆吗？我们这是在执行上帝的旨意。\"
徐静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在大明，我们尊奉孔孟之道，讲求'仁者爱人'。\"
\"东方有东方的哲学，西方有西方的传统。\"沃马利总督不以为然，\"况且，若不是我们购买奴隶，这些黑人会在部落战争中互相残杀。我们实际上是在拯救他们，给他们工作和信仰基督教的机会。\"
徐静姝几乎要冷笑出声。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的却是最赤裸裸的贪婪和残忍。但她知道，此刻翻脸无益，必须从长计议。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管家匆匆进来，在沃马利总督耳边低语几句。总督脸色一沉，起身致歉：\"有个小麻烦需要处理，失陪片刻。\"
徐静姝敏锐地注意到管家说的是\"那个刚果女孩又闹事了\"。她借口更衣，在侍女和锦衣卫的陪同下离开宴会厅。经过走廊时，她听到后院传来鞭打声和女性的惨叫。
顺着声音，徐静姝来到总督府的后院。月光下，她看到卡辛加被绑在鞭刑架上，背部已经血肉模糊。沃马利总督站在一旁，怒气冲冲：\"不知好歹的黑鬼！竟敢咬伤买主！\"
\"住手！\"徐静姝再也无法忍耐，快步上前。
沃马利总督转身，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娘娘，这奴隶不服管教，我正在教训她。\"
\"以这种方式？\"徐静姝声音冰冷，\"她只是个孩子！\"
\"在非洲，十五岁已经是可以结婚生子的年龄了。\"总督辩解道，\"况且，她咬掉了一位西班牙商人半个耳朵，价值五千银元的交易泡汤了！\"
徐静姝走到鞭刑架前，示意锦衣卫解开绳索。卡辛加虚弱地抬起头，认出是白天那位东方贵妇，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这个奴隶，\"徐静姝深吸一口气，\"本宫要了。\"
沃马利总督一愣：\"娘娘，这...\"
\"开个价吧。\"徐静姝语气坚决。
总督犹豫片刻：\"她已经被西班牙商人预付了定金...\"
\"双倍价格。\"徐静姝打断他，\"而且，本宫希望总督能考虑逐步废除奴隶贸易。大明愿意提供技术和资金，帮助罗安达发展其他产业。\"
沃马利总督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与大明这个新兴贸易巨人的合作前景，确实比奴隶贸易更有吸引力。他搓了搓手：\"娘娘的提议...很有建设性。不过废除奴隶贸易需要循序渐进，毕竟这关系到许多人的利益。\"
\"那就从今晚开始。\"徐静姝示意锦衣卫抱起昏迷的卡辛加，\"这个女孩归我了。至于其他事情，我们可以慢慢商议。\"
回到使馆后，徐静姝立即召来随行御医为卡辛加治疗。当侍女们为女孩清洗伤口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除了新伤，她背上还有无数旧鞭痕，有些已经变成了永久性的疤痕。
\"这些欧洲人...简直禽兽不如。\"年轻的御医低声咒骂，小心地为伤口涂上大明特制的金疮药。
徐静姝站在窗前，望着罗安达港口的灯火，心潮起伏。她想起永昌帝的嘱托：\"爱妃此行，当展我大明威仪，使欧陆诸国知天朝之盛。\"但现在，她看到了西方文明光鲜外表下的黑暗内核。
\"传令下去，\"她突然转身，对锦衣卫指挥使说道，\"立即搜集葡萄牙、荷兰在非洲奴隶贸易的所有证据，包括数字、路线、方式。同时联系我们在欧洲的商号，了解各国对奴隶贸易的态度。\"
\"娘娘是想...\"指挥使欲言又止。
徐静姝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本宫要让全世界知道这里的暴行。大明作为文明之国，绝不能对这种野蛮行径视而不见。\"
卡辛加在昏迷中呻吟了一声，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窗外，大西洋的海浪拍打着岸边，如同无数冤魂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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