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座深处。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并非戈尔加那种燃烧着野心和欲望的竖瞳，而是更古老、更深邃、如同蕴藏着寒潭之底的玄冰。
眼神无声地扫过，冰冷得让流动的烛光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戈尔加立刻踏前半步，朝着阴影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刻意提升的温度：“至高者，请看！这就是我为您带回的神迹！”
他转向沈紫，几乎是命令般地低语：“来，神女。展示你的力量！”
被称作神女的沈紫肩膀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那巨大的阴影带来的并非集市上的粗野和汗臭，而是一种足以碾碎灵魂的寂静威压。
沈紫垂着头，长长的黑发遮住了表情，纤细的十指僵硬地绞在一起。
停顿了似乎无比漫长的一刻，在戈尔加越发焦灼的凝视下，沈紫才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掌心并非对着虚空，而是微微朝着下方冰冷的石地板缝隙——那里只有一片尘土。
沈紫指尖微颤。
瞬间，几株稻生长出来。
戈尔加兴奋道：“至高者，看，这是神女的力量。”
戈尔加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一丝邀功的急切。
他那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向地板缝隙中新生的稻苗。
然而，巨大的阴影中一片寂静。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视线仿佛穿透了暖色的烛光，牢牢钉在那个纤细、苍白的身影上。
没有赞赏，没有惊奇，只有无形的审视，冰冷得像这石室深处流淌的暗河。
时间在绝对的沉默中被拉得粘稠而漫长。
沈紫的手早已无力垂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强行催生植物带来的虚脱感，身体在无言的威压下微微颤抖，几乎要将自己缩进那巨大的椅子里。
戈尔加脸上的亢奋渐渐被一丝不安取代，他挺直的脊背下意识地松动了些，忐忑地窥视着阴影的方向。
终于，一个声音从石座深处传来。
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壁炉里兽脂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万年玄冰般的冷硬和毋庸置疑的权柄：
“戈尔加。”
少族长一个激灵，立刻深深躬下身：“伟大的至高者！您卑微的仆人在此！”姿态卑微得与集市上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找到的‘东西’，确实有些意思。”至高者的话语没有丝毫温度，像是在评价一件新奇的摆件，“她的力量，留在此地。”
这平淡的宣告如同铁律，瞬间斩断了戈尔加对沈紫的所有权。
戈尔加心中猛地一沉，一阵巨大的失落和未能完全献宝的急躁掠过心头。
但紧接着，便是汹涌而来的狂喜——至高者留下了“神迹”，这本身就是对他功劳的肯定！
“多谢伟大的至高者恩典！”戈尔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头埋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能为至高者寻找并献上……献上这等稀罕物，是戈尔加和赤爪部族无上的荣耀！我们时刻感念您的……”他搜肠刮肚地组织着更动听的谄媚之词。
“够了。”
两个字，轻飘飘地截断了戈尔加滔滔不绝的奉承。阴影中的视线似乎终于从他身上移开，再次落回了沈紫身上，那目光仿佛实质，带着探究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从今往后，她便居于‘寂静之眼’。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惊扰。”至高者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戈尔加，“包括你，戈尔加。”
“……是！至高者的意志就是我们的法则！”戈尔加心中凛然，连忙应诺。虽然不能掌控“神女”让他有些遗憾，但至高者的命令就是天条。
“至于你，”至高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赤爪部族的戈尔加……你做得不错。”
话音落下，石座阴影边缘，一名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守卫悄无声息地走出。他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覆盖着一块质地粗糙但颜色厚重的暗红色兽皮。
守卫步态沉稳地走到戈尔加面前。戈尔加这才敢稍稍直起身，双眼死死盯着托盘，呼吸都屏住了。
暗红兽皮被揭开。
托盘上并非金银珠宝。
左边，是五块棱角分明、色泽深邃如凝结血液的厚重矿石——那是只有龙城深处高阶矿脉才能出产、蕴含精纯火之力的“龙血晶核”，对修炼火系能力的龙兽人战士来说是无上珍宝。
右边，则是一块巴掌大小、被某种强大力量打磨得圆润光滑的深黑色兽骨令牌。
令牌表面光可鉴人，没有任何繁复的纹路，只在中心蚀刻着一个极其简约的古老符文——一个象征着“近卫荣耀”的符号。
这代表了至高者座下近卫营的认可，是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与庇护。
“拿着吧。”至高者声音淡漠，仿佛赐下的只是寻常物品，“你的部族，今年的‘山魂祭’献礼，减三成。”
这才是最核心的恩典！
戈尔加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龙血晶核是个人实力的提升，骨符是身份的象征，而减免祭礼，是实打实的对部族资源的宽容！
这意味着他的族人在即将到来的严冬能多保留宝贵的粮食和皮毛！
“谢至高者天恩！至高者洪福齐天，泽被万世！”戈尔加猛地单膝跪地（这已是他在此能做的最高敬礼），双手高举过头，无比郑重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托盘。
龙血晶核的温润质感和骨符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
献上沈紫，是他一生中最正确的赌注！
“退下。”
“是！”戈尔加如蒙大赦，将托盘牢牢抱在胸前，再次深深一躬，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他小心翼翼地、生怕脚步声惊扰了阴影中的存在般，倒退着离开了空旷压抑的石室，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
石室内，瞬间只剩下壁炉火焰摇曳的光影，以及那越来越厚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奢华的帷幔流淌着冰冷的光。
巨大的兽首金椅无声地诉说着禁锢。
沈紫蜷缩在椅中，渺小得像一粒尘埃。烛光映着她苍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不安的阴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石座深处那道目光从未离开，如附骨之疽，如寒潭锁链。
无边的恐惧和冰冷，从四面八方、尤其是那高台之上的阴影里，汹涌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这里，龙城真正的权力核心，比外面那个粗粝的集市，要可怕一万倍。
她不敢抬头，不敢呼吸，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在那无形的压力下冻结了。
所谓的“神女”，在这里，不过是一件被留下、待价而沽的、会呼吸的……稀罕物。
石座深处，那双蕴藏着无尽时光与寒意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下方渺小的身影，烛火在那瞳孔深处跃动，却带不起丝毫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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