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桑蓦然一愣，第一感觉是自己看错了。
太后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如刚才那般，通身威仪带着淡笑。
在察觉到她的目光后，转头看了过来。
那一眼离桑看不太懂，含着一种不太友好的审视。
她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来宫中很少，从未与这大盛最尊贵的女人有过什么交集。
这是离桑第一次跟太后交锋，她面上神色并无变动，只是弯起一丝笑意朝太后颔首。
太后这才收回视线，离桑却止不住眉心微蹙。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安，特别是在太后那一眼之后。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一个端酒的宫女把酒洒在了柳如烟的裙角上，浸湿了她湿了她的衣衫。
方才那声惊呼，正是出自她之口。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地，
“对不起柳姑娘，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
声音颤抖，脸色煞白如纸，手中的酒壶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酒水。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原本热闹的宴会现场刹那间安静了不少，只有丝竹之乐还在不合时宜地奏响。
主理今日宫宴的丽贵妃眉头一蹙，冷声呵斥道。
“笨手笨脚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那丫鬟吓得脸色苍白，手忙脚乱的收好东西，哆哆嗦嗦离开。
丽贵妃这才看向柳如烟，脸上缓和了笑容，带几分歉意。
“是本宫的失职，才让这丫头冲撞了你。”
柳如烟摇了摇头，“娘娘不必担心。”
“本宫这便让人带你去芳菲殿换一身衣裳。”
柳如烟起身道谢，“多谢娘娘。”
四公主听闻，立刻也站起身来。
“如烟姐姐受惊了，本宫陪你一起吧。”
主位上的太后却轻轻咳嗽一声，声音虽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澜儿，你是今日宴会的主角，哪有丢下满室宾客离开的道理？”
四公主一愣，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离桑。
离桑顺势起身，神色稳重泰然朝众人道。
“既然四公主脱不开身，那臣妇陪她一道吧。”
如此，这场风波才算结束。
离桑带着青竹，柳如烟带着小梅，几人一同跟随丽贵妃身边的嬷嬷出了宴会。
后方的丝竹声渐远，柳如烟才道。
“离姐姐，我没什么事，冬日穿得厚重，那酒只是打湿了外层。”
离桑点了点头，“不冷就好。”
她脚步一顿，叫住柳如烟，“如烟，你等一等，鼻子上有东西。”
柳如烟不明所以的抬手摸了一下，有些茫然的看着离桑。
却感觉离桑在她人中的位置抹开一层什么，有几分凉意，一股清凉的香气窜进鼻腔，整个人精神一振。
她没有说话，离桑这么做，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有些疲乏，青竹，扶我一下。”
离桑说罢，又往青竹那边抬手。
青竹连忙走到她身边，刚要开口询问，便察觉离桑塞了一颗药丸在她手中。
离桑压低声音道，“吃下去。”
青竹不疑有他，动作迅速的放进嘴里。
最前方领路的嬷嬷并不知道她们在后面的动作，但速度并不快，放慢步子等他们。
很快，几人穿过黑漆漆的宫道，进了芳菲殿的偏殿。
离桑心中微微松一口气，看来是她多虑了，应该还没有人大到在皇宫动手。
柳如烟在屏风后面换衣服，小梅正给她宽衣，却莫名的一阵恍惚。
“小姐……快走……”
小梅两句话才出口，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刻，她便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离姐姐！”
离桑立刻越过屏风过去，见柳如烟反手取下一件袍子披在身上。
下一刻，便听到有人推开门窗翻身而入，周围已经有一层淡淡的白雾，想来就是让小梅昏迷过去的原因。
青竹将两人挡在身后，狠狠甩了甩头。
那雾气让人止不住的头昏眼花，若不是离桑方才给了缓解的药，只怕三人这会儿都已经中招了。
那几个黑衣人将离桑三人围在中间，见她们并未倒下，相互对视一眼直接就冲了上来。
青竹进宫的时候没带武器，只能一人应对。
“来人，有刺客！”
柳如烟扬声厉喝，四下却没有半分动静。
她是如何都没想到，有人当真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还是在丽贵妃的芳菲殿。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胆子！
“不要叫人，先走。”
离桑牵着柳如烟的手，却发现她手心已经被汗湿了。
她此时衣衫不整，若是把人叫进来，这群黑衣人反咬一口，柳如烟的清白可就全毁了。
女子贞洁是最要紧的事，这群人今日敢来，恐怕不顾性命也要剥下相府一层皮。
两人在青竹的掩护下出了房门，发现芳菲殿外守着的人，无一例外都倒在了地上。
开始下雪了，鹅毛一般扑簌落下，像是要把芳菲殿一群宫人掩埋在雪地中。
外面没有黑衣人守着，离桑心中稍定。
她没有带着柳如烟直接离开，而是快步从芳菲殿中守卫的身上取下一柄剑。
“离姐姐……”
柳如烟已经有些手脚发虚，即便离桑方才给了她药，她也有些顶不住周围那迷药了。
“如烟，你不能睡，你撑一下。”
离桑紧紧攥着她的手，重重拍了拍她的手臂。
柳如烟甩了甩头，稍微清醒了几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两人登时警觉，离桑冷声开口，“谁？”
“离夫人，如烟呢？”
门外响应的，是太子秦墨。
两人对视一眼，如释重负。
柳如烟拉开门，迎面一粒药按在他鼻尖。
振奋人心的清凉直袭脑中，秦墨先是一愣，在看见满院倒地的下人，又听见里头的打斗声，立刻反应过来。
“冷风，去帮忙。”
边上跟着他的侍卫连忙提剑进了门。
“殿下，别叫人……”
柳如烟拉住他摇了摇头，她此时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整个人看着有些恍惚。
外套只是披在身上，根本就没有时间整理。
太子自然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扶住柳如烟，低声道。
“别担心，我在呢。”
里面，离桑锵的一声拔出剑，有些沉，但她勉强能举起。
“青竹，接剑！”
下一刻，离桑将那把剑抛出去，青竹的身手本就强过几人，一脚踢开门口的黑衣人，接稳离桑的剑。
冷风快步进了院中，正要提剑加入战局，却被离桑叫住。
“等等！”
“里面有大量迷药，先把解药吃了。”
说罢，离桑取出一个药瓶丢过去。
冷风接过来倒出一颗莹白的药丸吞下，这才提剑进了偏殿中。
有了他的加入，原本六个黑衣人跟青竹打得有来有往，如今便成了一面倒的压制。
很快，那几个黑衣人就被按在了地上。
太子扶着柳如烟坐在庭院中的石桌前，柳如烟已经快睁不开眼了，无力的靠在他怀中。
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道人影朝自己走过来，“离姐姐……”
离桑从袖中取出银针，在她太阳穴的位置扎下一针。
不消片刻，柳如烟便慢慢有了精神。
“今日之事，多谢离夫人。”
太子揽着柳如烟，眉眼间俱是后怕与担忧。
他不敢想象，若是今日没有离桑陪着，柳如烟会遇上什么样的事。
他神色冰冷的看向被压着跪在雪地里那几个黑衣人，“本宫立刻去禀明父皇，让人封锁皇宫，彻查此事！”
离桑却是摇头，“殿下三思，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对外泄露。”
太子蹙眉，不解道，“为何？”
他现在只想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不让其再对他心爱的女子造成任何威胁。
离桑道，“今日之事发生在芳华殿，真要查起来，贵妃娘娘第一个难辞其咎。”
太子一愣，“母妃绝不会伤害烟儿……”
“我自然知道贵妃娘娘不会伤害如烟，她没有任何动机。”
“可若这群人反咬贵妃娘娘一口，她恐怕百口莫辩，单是洗清嫌疑就要费不少功夫。”
“话又再说回来，若是他们再说些什么有辱如烟清白的话……”
秦墨一时间怔住了，这个世道对女子有多苛刻他不会不知道，只要有这般流言蜚语传出去，无论真假，恐怕都会对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是本宫思虑不周了，多谢离夫人提醒。”
离桑摇头，“殿下只是关心则乱。”
“更何况，这群人敢在皇宫、在贵妃殿内动手，背后必定有强大的势力支撑，这幕后之人，身份绝不简单。”
今日这个节骨眼，宫宴上不是宗亲就是重臣，查起来无论牵扯到谁都会让皇家颜面尽失。
“冷风，把这几人带下去，仔细盘问。”
秦墨冷声开口吩咐，离桑走到一个宫人边上，探了一下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两眼。
并不是什么难解的东西，她却止不住的蹙了眉心。
这药……
“殿下，不用盘问了。”
离桑起身，走到石桌前，面对柳如烟与秦墨。
“这并不是什么迷药，而是麻沸散。”
“加了几味特殊药材，所以不需要服下，只通过嗅闻就能起作用。”
而这样的特殊处理，目前在整个大盛来看，只有她扶桑医馆一家。
“这药是从我医馆里出来的，这背后之人真是一个都没放过。”
她叹息了一声，“无论今日他们攀扯到谁身上，都很难洗得清楚。”
秦墨听了，点了点头。
“如此，倒的确没有什么审的必要了。”
能从离桑的扶桑医馆偷药出来诬陷离桑，至少已经能锁定对方是哪个阵营的人了。
留着这几人反倒容易夜长梦多，“冷风，都处理了吧。”
冷风闻言，低低应了一声，“是。”
离桑给了冷风一包解药，让他清理好现场之后，将药粉抛洒在空中，院中的宫人很快就能醒来。
青竹拿着药将房中昏迷的小梅唤醒，替柳如烟换好衣裳，几人便提着宫灯回了宴会上。
有惊无险的走了一遭，离桑和柳如烟都已经没了什么宴饮的心思。
回到宫宴上之后，离桑还仔细留意了太后的神色，发现并没有丝毫异常，一时间也吃不准此事是否与她有关。
不多时，夜宴结束了。
在秦澜送别下，离桑与柳如烟一同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离姐姐，明日我便去侯府上给你拜年，且等着我。”
宫墙之下，秦澜挥动着手朝她道别。
离桑看着她的身影在茫茫雪夜中消失，这才坐回车里。
今日除夕，街巷里都是烟花爆竹声，柳如烟掀开车帘，望着夜空中火树银花绽放，一片喜庆和乐。
“离姐姐，他们为什么连个年都不让我们好过？”
柳如烟叹息一声，她的声音被掩盖在砰然炸响的烟花里，离桑却听清了。
“别怕，会过去的。”
柳如烟转头看着她，眉头微皱，眸中水光盈盈。
“离姐姐，你一定受过很多苦，才会在遇到这种情况之时，还能保持如此的理智与冷静。”
今日之事是针对她来的，柳如烟到现在都止不住的后背发凉。
可离桑呢，她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已经被人刺杀数次……
而她现在，还陷入那么危险的政斗之中。
想到这里，免不了心中一阵担忧，她一把抱住了离桑。
“离姐姐，我好怕啊……”
离桑愣了一下，伸手轻拍她的后背。
“傻丫头，离姐姐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不会不懂柳如烟在怕什么，当初秋猎遇刺，对方指名道姓要找离桑，她却敢站出来承认自己是离桑，直面刺客，混淆视听。
她并不是怕这些人，她只是在心疼，担忧自己。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离桑便听见她的呼吸声逐渐沉稳起来。
——柳如烟睡过去了。
今日的药对她多少是有些影响的，这一觉下去恐怕的明日才能醒了。
到了相府门口，离桑给她披上一件斗篷，与青竹一起将柳如烟挪到前来迎妹妹的柳怀瑾背上。
柳怀瑾背着柳如烟，回头与离桑道，“有劳离夫人送如烟回府了。”
离桑摇摇头，与他互道了几句新年吉利话，回了侯府。
今日经历了这么多，疲惫不已的离桑只想回去洗漱一下，好好睡上一觉，却不想侯府里还有一场风波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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