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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醉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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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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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兖州城被浓得化不开的白雾笼罩。

鸡鸣犬吠声划破寂静,街巷间渐渐挤满了为生计奔波的百姓,脚步声、吆喝声交织成市井烟火。

城门口,游渡背着行囊、牵着骏马刚出城门,行至不足百里外的一家小面馆时,却见白清兰与陌风对坐窗前。他心中诧异,白清兰不是早已离开兖州了吗?怎会仍在此地?

带着疑惑,游渡牵马上前。白清兰见他到来,起身颔首行礼,“游公子,别来无恙?”

游渡勒住马缰回礼,开门见山,“白姑娘,你不是已离开兖州了吗?为何仍在此地逗留?”

白清兰笑意淡然,对答如流,“我只说离开兖州城,却未言要离开燕国。”

游渡心头一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余下未尽的疑惑,“所以你在此地,莫非是要……”伺机而动,覆灭燕国。

后八个字如鲠在喉,终究未能出口。

白清兰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轻笑颔首,“游公子心中清楚便好。”

游渡虽已跟白清兰结盟,这刻却忽的犯了难,指节不自觉攥得发白,眉头也拧成了川字。

这些时日与翟舒瑾相处,他心里头竟莫名揣了份异样的牵挂,到底是啥滋味,自己也说不透彻,可就是舍不得她死。

游渡暗自琢磨,权当是报了这些日子她帮衬自己的情分,喉间不自觉滚了滚,才算压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他太晓得白清兰的性子,真狠起来半分情面不留,真要灭燕,断不会手下留情。

念头刚落,游渡猛地松了拳,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当即改了主意。

游渡决定就留在燕国,说不定凭着自己这点薄面,能求白清兰网开一面,饶翟舒瑾一条性命。

“白姑娘,我不走了。”游渡朗声道:“我想留下来助你。”

白清兰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敲打,“有游公子相助,自然是好。但游公子,你可切莫为私情所困,背叛结盟之人。”

游渡何尝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当即解释,“你放心,我绝不会背叛窦将军。”他顿了顿,凑近白清兰压低声音,语气恳切,“我留下来,只求燕国覆灭之后,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翟舒瑾一条生路。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白清兰闻言,笑意更深,干脆应道:“成交!”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辉漫洒人间,勾勒出无限清寂景致。

街市之上,灯火如昼,人流如潮,车水马龙间喧嚣不绝,一派繁华热闹。

一辆乌木马车缓缓驶入僻静小巷,赶车小厮利落跳下车,将矮凳稳稳搁在地上,随即掀起车帘。

安兰秋一袭素衣,外罩银白斗篷,如月下霜雪般夺目,踩着矮凳缓步下车,径直走向喧闹大街。

人群中,谷媛一眼便瞥见了那抹显眼的身影。

谷媛和安兰秋二人先前早有约定,这是安兰秋常去她府邸后,心照不宣的会面。

谷媛缓步上前,安兰秋转身之际,正见她立于身后。

“谷大人!”安兰秋眉眼带笑,“如今身在街市,为避人耳目,你我直呼其名便可。我唤你谷媛,你称我兰秋如何?”

面对心上人,谷媛难免有些忸怩,又恐唐突了他,斟酌道:“这不太合规矩,您毕竟是君后。不如…在下唤您安公子?”

安兰秋颔首应允,“尚可。”

两人并肩穿行在人流中,走过玉拱桥时,安兰秋望着桥下往来的游船,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谷媛察言观色,先带他到小摊上买了些糕点、温酒与蜜饯,而后寻了一艘雅致游船。

游船不大,可容三四人,船底铺着柔软氍毹,舱内摆着一张矮几,配有烛台、酒杯、温酒器皿,还点着十根蜡烛与两盏花灯。

四周垂着层层白纱,将舱内景致遮掩得朦胧隐约。

谷媛先到船头船尾,将花灯插在缝隙中悬挂起来,又在舱内点起三根蜡烛,瞬间点亮了方寸天地。他将吃食一一摆上矮几,又细细温起了酒。

“安公子!”安兰秋端起茶杯轻抿,“你与陛下是如何相识的?对她了解几分?”

谷媛唇边漾起浅笑,“我与她相识数载,性情相投,遂成挚友。只是对她的过往,了解并不算深。”

“谷媛”安兰秋话锋一转,“你这一生,可有什么心愿尚未达成?”

谷媛笑意加深,端起温好的酒递给他,“安公子莫要这般打探,免得陛下知晓了,要吃醋的。”

“长夜漫漫,不过闲聊解闷,何必当真?”安兰秋接过酒杯,语气轻松。

谷媛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我确有一事未了。我想名扬天下,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世间无人不知我的名字。可惜,世事往往事与愿违,终究难遂人愿。”他轻叹一声,转而问道:“你呢?可有未完成的心愿?”

安兰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底闪过一丝坚定,“我亦有一事,如今正在践行。”

“哦?是什么事?”谷媛好奇追问。

“此生誓蹑青云杪,所适必归宸极尊。”

谷媛心头一震,不解道:“所以你嫁与陛下,无关情爱?”

安兰秋笑得温柔,却带着几分疏离,“或许吧。”她自顾自添了一杯酒,又一饮而尽,“除了名扬天下,你便无其他念想了?”

谷媛一愣:“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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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不过,被迫删掉一大段

转眼至七月下旬,旭日初升,金色晨光洒满桓州城,可街巷间却被一则谣言搅得人心惶惶。

“淳家通敌乾国,以马换铁”的说法如长了翅膀般,一夜之间传遍千家万户。

百姓们三五成群聚在街角议论,说得有板有眼,“听说王上抓了个乾国刺客叫汪瓒,那刺客招供,淳锘敢私用战马换铁器,全是他爹淳艺在背后撑腰,暗地跟乾国勾结!”

“可不是嘛!淳艺这是想两边下注,借着资敌的勾当牟取暴利,真是狼子野心!”

流言像潮水般扩散,从桓州城的市井巷陌一路传到皇宫大殿,搅得朝堂之上人心浮动。

金銮殿内,周铮高坐龙椅,面色铁青如铁,目光如炬地盯着阶下跪地的淳艺与淳奇,猛地拍案怒斥,声震殿宇,“淳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纵容逆子以马资敌,背叛家国!你可知此罪当诛?”

淳艺吓得浑身筛糠,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带着哭腔连连辩解,“王上明鉴!臣对您一片赤诚,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怎敢有通敌之心?这谣言来得蹊跷,定是奸人恶意构陷,欲置淳家于死地!求王上彻查,还老臣一个清白啊!”

一旁的淳奇也死死低着头,双手攥得指节发白,脊背绷得笔直却止不住微微发颤,连大气都不敢喘,满脸都是惊惶与无措,全然没了往日的从容。

他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声沉稳的禀报,“王上,草民岳卓有要事启奏!”

周铮抬眼望去,只见岳卓身着青衫,缓步走入殿中,躬身行礼后朗声道:“王上,草民奉太后懿旨而来。太后言,淳司马乃是辅佐王上登基的开国元勋,劳苦功高,断无反心。故太后恳请王上降旨,派遣扈思温将军率领十万铁浮屠,前往龙城捉拿淳锘回桓州。待王上亲自审问清楚,是非曲直自会分明,也好还淳家一个公道。”

这正是岳卓设下的毒计,他深知淳家早已是周铮的眼中钉,此番派十万铁浮屠捉拿淳锘,淳锘若心生恐慌,必然会起兵反叛;即便他安分束手,也可暗中派人在半路将其截杀,断了淳家的左膀右臂,可谓万无一失,但若派人在押回淳锘的途中将淳锘暗中后,淳艺若想为子报仇,起兵造反,那便正中岳卓下怀,一石二鸟。

周铮何等精明,瞬间便听出了话中深意,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岳卓一眼,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默许,脸色稍缓,语气却依旧带着威严,“大司马,孤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当年孤能登基称帝,平定四方,全赖大司马运筹帷幄、征战沙场。今日之事,孤便依岳卓所言处置。若淳锘问心无愧,便乖乖随铁浮屠回桓州受审,待孤查明真相,谣言自会不攻自破,届时定会还淳家一个清白。大司马以为如何?”

淳艺哪敢反驳,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惊悸,恭恭敬敬地叩首,“臣…臣遵旨!”

起身时,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中只剩万般祈祷,淳锘,我的儿,你千万不可冲动,万万不能反啊!否则,整个淳家都要万劫不复了!

八月初,秋风萧瑟,华沐苑内金黄落叶堆积如毯,平添几分萧索。

院中一棵枯叶凋零的老树上,德业被反手吊在枝桠间,头发散乱如麻,衣衫撕得褴褛。

一名小太监手持皮鞭,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一鞭接一鞭狠狠落下,鞭梢扫过皮肉,瞬间绽开血痕,很快便将他打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衣衫蜿蜒滴落,染红了脚下的落叶。

起初,德业还因剧痛撕心裂肺地惨叫,小太监嫌他聒噪,随手扯过一块粗布塞进他嘴里,又用布条在他嘴边缠绕数圈,牢牢固定住,不让他再发出半点声响。

“呜呜……”德业疼得浑身抽搐,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压抑的呜咽,眼角的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狼狈不堪。

小太监抽得手臂发酸,正欲歇手,无意间瞥见德业虽衣衫不整、泪痕满面,那张脸却依旧俊朗,肌肤白皙细腻如瓷。

这副模样竟让他起了邪念,眼神发直,情不自禁地伸手就要去抚摸德业的脸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淳狐怀抱一只白猫,从大堂内缓步走出,径直来到小太监面前。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淳狐并未理会他,目光落在树上的德业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把他嘴里的布条解开。”

小太监不敢怠慢,忙爬起身,哆嗦着伸手将缠绕在德业嘴边的布条解开,又抽出了他口中的粗布。

德业猛地大口喘气,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咳嗽声,胸口剧烈起伏着。

待德业气息稍定,淳狐才再次开口,“德业,本宫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愿不愿意去长春宫,在阿狸身边做本宫的眼线,诱她帮本宫偷来兵符?”

德业剧烈喘息着,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用力挣了挣,嘴角扯出一抹张狂的笑,声音沙哑却冰冷,“既然娘娘已知晓奴与锦妃的情谊,奴便不再隐瞒。奴对锦妃情深义重,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背叛她!娘娘死了这条心吧!若您再相逼,奴即刻便咬舌自尽,断了您的念想!”

殊不知,这番对话,全是演给华沐苑外偷听的荷香看的。

前几日,阿狸派荷香偷偷给德业送东西,可长春宫遍布淳家耳目,荷香根本无法入宫,只能趁德业出宫为淳狐办事时,匆匆将东西塞给他。

可德业每次都断然拒绝,还说些绝情的话让荷香带回给阿狸,甚至威胁她若再前来,便会如实禀报淳狐。

可即便如此,荷香来了多次,德业也从未真的揭发她。

这几日,荷香打探到消息,以为德业是因自己偷偷送东西之事暴露,才被淳狐如此惩罚。

连续数日,德业都被打得惨叫连连,荷香隔着宫墙都能听见那绝望的呼喊,终究不忍再听,悄悄转身离去。

一回到长春宫,荷香便将淳狐惩罚德业的来龙去脉,连同今日德业受刑后誓死不背叛锦妃的话,一字不漏地禀报给了阿狸。

阿狸听罢,心头瞬间涌上一阵酸涩,眼眶微微发热。

深宫似寒渊,人心皆覆冰。

阿狸立于其间,不过是瓣无根的落花,任宫墙内的暗流推着,浮沉无依。

满宫的躬身行礼皆是敬畏,却无半分真心暖意;近旁的嘘寒问暖全为攀附,待她枝头一落,那些曾围拢的手,便会化作最狠的践踏,将她碾进尘埃里。

这后宫从不是养人的地方,是吞人的冰窖,她像片被风卷进来的花瓣,落在冰冷的宫渠上,只能顺着权力的水流漂,连停靠的岸都找不到。

阿狸轻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沉声道:“荷香,随本宫去一趟怡心殿。”

荷香闻言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眉头紧蹙,嘴唇动了动似想劝阻,却终究只是低声应道:“是,娘娘。”

荷香深知皇后与淳狐的势力,怕阿狸此行不仅救不出德业,反而会引火烧身。

但她又不敢去违抗主子的命令,便也只能硬着头皮陪阿狸走一趟怡心殿。

此时,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怡心殿内,叶胜垂首躬身,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阿狸则端坐椅上,面色冷厉,厉声质问道:“叶公公,怎么?本宫如今,连一个小太监的去处都调不动了?”

叶胜深知阿狸是周铮的宠妃,绝不敢得罪,忙陪着笑解释,“锦妃娘娘说笑了!只是皇后娘娘早有严令,不许奴才私自调动各宫宫人太监,娘娘的懿旨,奴才实在不敢违抗啊!娘娘若真心想将德业调到身边,不如先去与皇后娘娘商议一二?”

话已至此,阿狸也知多说无益,只能压下心头的郁气,起身道:“罢了。”说罢,带着荷香转身离去。

叶胜对着她的背影遥遥一拜,声音恭敬虔诚,“恭送锦妃娘娘!”

待话音落下,阿狸与荷香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殿外的雨幕中。

司马府大堂内,烛火摇曳,映得屋内光影斑驳。

淳艺与淳奇对坐在矮几旁,气氛凝重得几乎喘不过气。

此刻的淳艺满面愁容,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泛白,显然已是心乱如麻。

一旁的淳奇却眸色沉凝,猛地一拍矮几,急中生智道:“爹!如今满城流言,都说王上抓了乾国奸细汪瓒,那奸细一口咬定是您默许三哥以马资敌,可这终究是无根传言,尚未坐实。不如让我今夜偷偷潜入大牢,杀了汪瓒,只要他死了,没来得及签字画押,淳家便还有辩解的余地!”

淳艺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惊惶与否决,“不可!万万不可!若牢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这一去便是自投罗网!到时候淳家等于不打自招,为父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身污名!”

“爹!”淳奇听得焦躁,语气也添了几分暴躁,“这计不行,那计不成,难道我们就只能坐在这里束手待毙吗?”

“不待着能如何?”淳艺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与隐忍,“如今桓州城外到处都是王上的眼线,咱们府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稍有异动,只会坐实我默许你三哥资敌的罪名,到时候淳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他话锋一转,神色陡然严肃,“对了,你暗中转移国库粮草的事,办得如何了?”

淳奇微微颔首,语气笃定,“爹放心!自你上次吩咐后,我每晚都派人分批转运,让心腹扮成往来商人,将粮草悄悄运到城外一处隐秘仓库囤积。如今皇城里的粮草已转移大半,若是此次淳家当真难逃劫数,我便立刻派人将这些粮草送抵龙城,交给三哥支援他!”

听了这话,淳艺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算稍稍落地,他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眉宇间却仍凝着化不开的忧虑,“事到如今,为父也只能盼着你三哥能沉住气,莫要冲动,乖乖跟着扈思温回桓州受审,或许还有转机。”

淡淡的檀香氤氲着华丽的宫殿,鎏金梁柱在烟气中若隐若现。

门外,宫奴敛声屏气躬身而入,却见安兰秋正踞坐蒲团之上,素手纤纤煮茶,姿态悠然自得,茶香与檀香缠缠绵绵漫满殿宇。

宫奴跪地行了一礼,声线低伏,“君后,谷大人到了!”

安兰秋嘴角勾起一抹浅弧,朝宫奴招了招手。

宫奴佝偻着腰趋步上前,安兰秋附耳低语数句,宫奴颔首领命,又行一礼,蹑足退了出去。

少时,谷媛一袭青衫入殿,对着安兰秋恭恭敬敬叩拜,“臣拜见君后,君后千岁千千岁!”

安兰秋抬眸轻笑,声如碎玉,“谷大人不必多礼!”

谷媛却未起身,反倒双膝触地,重重一叩,“君后,昨晚是臣饮醉失仪,对君后多有冒犯,请君后降罪!”

昨夜谷媛实则为安兰秋所控,事后安兰秋却执意说辞,称是谷媛酒后乱性,对自己不敬。

谷媛也曾疑虑,自己既已冒犯,安兰秋怎会如此淡然?

可安兰秋巧言辩解,说自己对苏江月本无真情,又身为安狼国人,不似燕国男儿那般看重名节。

加之谷媛本就对安兰秋心存爱慕,回想醉酒情形,竟真信了这番说辞。

实则,她与安兰秋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半分越矩。

安兰秋一脸大度地摆了摆手,“无妨,昨夜你情我愿,此事一笔勾销,你我两不相欠。”说罢抬手示意,“谷大人,坐吧!”

谷媛起身,走到蒲团旁与安兰秋对坐。

安兰秋提起茶铫,为她斟了一杯亲手煮的热茶,水汽袅袅升腾,模糊了两人眉眼。

安兰秋端起自己的茶杯,浅抿一口,随即连连轻叹,却欲言又止。

谷媛蹙眉关切,“君后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萦怀?”

安兰秋放下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本宫总觉这茶味苦,原以为细品之下能寻得一丝回甘,却不料自始至终,只有满口涩然。”

谷媛亦端杯浅尝,颔首道:“甜茶、先苦后甜、先甜后苦之茶,世间皆有。若君后钟爱此三类,臣即刻派人寻来上等佳品。”

“世间名茶万千,本宫却独爱手中这一杯。”安兰秋轻笑,眼底藏着算计,“不过这杯苦茶,倒让本宫想起大人昨夜所言。今日本宫细思,竟替大人觉得不值。”

谷媛面露惑色,“君后指的是哪番话?今日召臣前来,还请明示!”

“本宫记得,大人昨夜说过,想出人头地,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天下人都知晓谷媛之名。”安兰秋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惋惜,“只可惜啊,大人出身寒微,在这燕国朝堂,又怎能崭露头角、建功立业?”

“闾左称雄日,渔阳谪戍人。”谷媛眸中燃起倔强的火光,一字一顿道:“出身寒微,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伟业!’”

安兰秋轻嗤一声:“话虽如此,可燕国自陛下登基以来,国泰民安,民心归向,正值太平盛世。乱世方出英雄,大人生在这安稳年代,又何来机会一鸣惊人?”

她敛了笑意,语气带着怜悯,“本宫着实替你可怜,可怜你出身卑微,即便入宫为官,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可怜你孑然一身,无权无势,无亲无友,更无知己可诉衷肠!”

“君后此言差矣!”谷媛急忙反驳,“臣尚有陛下与景王为知己姐妹、至亲好友,并非一无所有!”

安兰秋陡然冷笑,笑声带着讥讽,“你与她们是姐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笑了半晌才收敛,挑眉问道:“谷大人,你与她们本就非同一类人,又怎能称得上姐妹?”

谷媛不解,“何处不同?”

“最大的不同,便是身份地位。”安兰秋语气笃定,“你们生来就隔着云泥之别。”

“人生来平等,何来云泥之别?”

“西方有木名射干,茎长四寸,生于高山之巅,下临百仞深渊,非茎能长,乃所立之地使然;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安兰秋缓缓道来,“苏江月与苏江酒,便如那射干与麻中之蓬,生来便是帝王皇女,立于世间顶端。即便她们所作所为不配其位,出身依旧高贵。再看你,你有什么?生来贫寒,一无所有,即便拼尽全力向上攀爬,终究也只能屈居人下。”

谷媛心中一凛,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道:“君后所言,已近谋逆之语,还请君后慎言!”

“呵,谋逆之言?”安兰秋低笑,声音低沉而诡异。

她唤了一声:“谷大人?”

谷媛下意识抬头,目光与安兰秋撞个正着。那双眸子温润似水,流光潋滟,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勾人的魅色,美得让她瞬间失了神,竟移不开视线。

安兰秋笑得温柔又邪魅,声音带着蛊惑,“谷媛,你真的很可怜,内心深处,你也是孤独的吧?你想要的权势,苏江月和苏江酒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唾手可得。她们生来便拥有一切,而你拼尽一生,也未必能实现理想,你说,你可不可怜?”

话音未落,谷媛只觉一阵头昏脑胀,无数负面记忆翻涌而来。

自幼无父无母的孤苦、见苏江酒习得炎阳功时的艳羡与不甘、苏江月轻描淡写一句“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都是江湖武林人士的吹捧而已”的刺痛……

轻易得到的东西,自然不知珍惜;可对那些梦寐以求、拼尽全力却求而不得的人来说,这份轻易,便是最残忍的讽刺,足以令人绝望心寒。

这些痛苦的回忆如附骨之疽,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将每一丝苦楚都放大万倍,连细枝末节的委屈都清晰无比。

人皆有恐惧弱点、贪欲执念,一旦被无限放大,便会彻底崩溃,心死如灰,坠入万丈深渊,只剩麻木与绝望。

此刻,苏江酒曾说过的“没志向,想当闲散殿下,混吃等死”的话语,竟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苏江酒生来锦衣玉食,位高权重,有皇姐庇护,即便不事耕耘,也是燕国人人敬仰的殿下,百年后亦能载入史册,被后世铭记。

可她谷媛不同,即便耗尽一生,也终究只是个平凡人。

此生漫漫,奔波劳碌,最终却碌碌无为,抱憾终身!

见谷媛神情动摇,安兰秋知道她的心防已破,趁热打铁道:“谷媛,若陛下与苏江酒真将你视作姐妹,为何不将皇位让给你?即便天下只有一位帝王,苏江月为何不封你为王,与苏江酒平起平坐?”她冷笑一声,字字诛心,“因为她们心里清楚,你永远只是个外人!你想要的位置得不到,喜欢的人追不上,并非你才能不足、武功不高,而是那些高位者的权势,早已将你束缚、困住,让你永远只能屈居其下!”

谷媛的怨恨瞬间被点燃,过往的委屈一一浮现,她忧心苏江酒安危,千里迢迢赶往安狼,替她上阵迎敌、清除俘虏,换来的却是施萍的指责;苏江月曾对安兰秋约定,若一年后安兰秋仍不爱她便放其自由,可苏江月言而无信,让她错失所爱……

恨意如燎原之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烧,仿佛她与苏江月、苏江酒有不共戴天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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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不过,被迫删掉一大段

被蛊惑的谷媛早已失去判断,连连应道:“好!好!我杀了她们!我一定会功成名就,一定会得到你!”

“只要你杀了她们,你所愿的一切,都会成真。”安兰秋柔声蛊惑。

“对,杀了她们,一切就都成真了……”谷媛喃喃自语,眼中满是疯狂。

“你们在做什么?”

苏江月愤怒的声音骤然响起,震得殿内烛火摇曳。

安兰秋最后在谷媛耳边低语,“记住,杀了苏江月和苏江酒。”

话音未落,她猛地用力将谷媛推开,瞬间泪如雨下,朝着门口哭喊,“陛下!陛下救命!谷媛她……她想非礼臣妾!”

她哭得浑身颤抖,梨花带雨,“陛下,方才谷大人入宫,臣妾以为她有要事相商,却不料她竟坦言爱慕臣妾,还想对臣妾行不轨之事……”

苏江月想起往日安兰秋频繁召谷媛入宫,本就心存疑虑,此刻见状怒火中烧,正欲发作,谷媛却从床榻上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满是杀意与恨意。

不等苏江月开口,谷媛一掌便朝她面门劈来,掌风凌厉,带着破风之声。

苏江月反应极快,凌空一个翻身,足尖点过地面,擦起一点飞灰后,避过那掌,稳稳落在地上,厉声喝问,“谷媛,你疯了不成?”

谷媛不答,只目眦欲裂地嘶吼,“苏江月,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得到权势,得到我想要的人!你去死吧!”

话音落,她再度猛攻而上,拳风呼啸,掌影翻飞,招招狠辣,每一击都冲着苏江月的命门而去,太阳穴、心口、丹田,皆是致命要害。

苏江月被迫迎战,两人拳掌相交,“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桌椅被震得东倒西歪,茶杯碎裂,茶水溅湿了锦缎地毯。

谷媛招式狠戾,全然不顾自身防御,只求同归于尽;苏江月则招式沉稳,处处留手,只想制住她而非伤她。

两人从内殿打到外庭,拳脚相撞的闷响、兵器交锋的锐响,惊动了门外的宫奴宫婢。

苏江月的随身宫婢闻声入内,见谷媛疯了般追杀陛下,顿时魂飞魄散,高声呼救,“来人!护驾护驾!有人行刺陛下!”

一声高呼,皇宫内的侍卫、羽林卫尽数驰援椒房宫,甲胄铿锵之声瞬间填满庭院。

数十名精锐卫士涌入,见谷媛仍在猛攻苏江月,当即拔刀出鞘,齐声大喝,朝着谷媛合围而去。

谷媛腹背受敌,却毫无惧色,旋身一掌逼退苏江月,随即转身迎战侍卫。

她拳脚并用,掌风扫过,两名侍卫应声倒地;旋即抬腿横扫,又绊倒三人。

但侍卫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刀光剑影交织成网,步步紧逼。

一名侍卫挥刀直劈她肩头,谷媛侧身躲过,反手一掌击中对方胸口,却不料身后另一名侍卫趁机一脚踹在她膝弯,她踉跄着单膝跪地,刚要起身,数把长刀已架在她脖颈之上。

谷媛不甘束手就擒,丹田内力急转,正欲凝聚掌力反击,却被一名深藏不露的羽林卫高手识破。

为防她再伤陛下,那高手毫不犹豫,运起十成功力,一掌狠狠拍在谷媛后心。

“住手!”

苏江月的喝止与掌击的闷响同时响起。

“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庭院中雪白的石子路,触目惊心。

谷媛轰然倒地,全身骨骼仿佛碎裂般剧痛,四肢无力,体内内力如潮水般散去,再难凝聚半分。

这一掌,也让她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出手的高手当即跪地请罪,“陛下,属下只是废了她的武功,若有不妥,请陛下责罚。”

苏江月望着倒地不起的谷媛,轻轻叹气,“你们都退下吧。”

侍卫们躬身退去,庭院中只剩两人。

苏江月走上前,将谷媛轻轻扶起。

谷媛五脏六腑受损严重,一呼吸便剧烈咳嗽,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她满脸虚弱,不可置信地问道:“苏江月…我的武功…真的被废了?”

苏江月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声音低沉,“是真的。”

听到答案的那一刻,谷媛如遭雷击,心彻底沉入冰窖。

谷媛行走江湖、立足朝堂,全凭一身武功,如今武功尽废,便如雄鹰折翼,此后只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任人欺凌。

“呵……哈哈哈……”谷媛发出凄厉的苦笑,笑声中满是恨意与不甘,“二十年苦修,一朝尽废……哈哈哈……”

苏江月理解她的绝望,轻声安慰,“谷媛,我知道你难受,日后,我会补偿你。”

“补偿?”谷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癫狂,泪水却汹涌而出,“苏江月,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也配说补偿?我谷媛一片赤诚,将你与苏江酒视作亲姐妹,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我待你何曾不好?”苏江月皱眉解释,“你在宫中的待遇,皆是最优厚的,何来薄待一说?”

谷媛冷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就你那点恩赐,打发要饭啊?苏江月,你待我和苏江酒根本就不一样,你待苏江酒至少比我好。因为你们才是亲姐妹,我谷媛在你们眼里,始终就是个外人。”她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所谓义结金兰、姐妹情深,全是假的!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志向不同,本就不该相遇,不该相识,更不该结为姐妹!”

苏江月轻叹一声,语气疲惫,“发泄够了,便随我回宫养伤吧。”

“我不回!”谷媛猛地甩开她的手,嘶吼道。

她稳了稳气息,眼神冰冷地看着苏江月,“你一出生便是燕国的王,我们这些生活在燕国的人,都只是你圈养的猎物,而你,就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猎人,你想杀谁便杀谁,何等风光!”她轻轻叹气,语气满是悲凉,“生来高贵的你,又怎会懂那些心怀壮志,却终因平庸而不得志之人的辛酸与不甘?”

谷媛苦笑,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怨恨,“苏江月,我谷媛真心待你,到最后却是这么个下场。苏江月,你废了我武功,我也不欠你和苏江酒什么了。但你抢了我最爱之人,我恨你,也诅咒你,帝王本就薄情寡义,苏江月,你今生最好不要有什么真爱之人,否则你将被这情爱伤的体无完肤,心碎断肠。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谷媛的恶语相向,苏江月心中苦涩。

求利时便称刎颈之交,争路时便构刻骨之仇,终究还是被延舟说中了。

谷媛说完,捂着胸口,踉跄着转身离去,每一步都带着彻骨的疼痛与绝望。

苏江月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气。

既然已然撕破脸皮,相见如仇,不如放她出宫,此生不复相见,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呲——”

院外传来长剑出鞘的锐响,紧接着“哐当”一声,长剑坠地,声响在寂静的庭院中久久回荡。

一名宫婢踉跄着入内,跪地禀报,声音颤抖,“陛下,谷大人…去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狠狠砸在苏江月心头。

“呵……哈哈哈……”

苏江月发出苦涩的笑声,心中却是悲痛欲绝。

当初延舟曾言,谷媛会成为权臣,却未料最终竟落得谋逆自刎的下场。

她本想手下留情,放她一条生路,却忘了谷媛性子何等孤傲,宁死也不愿苟活。

苏江月闭了闭眼,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与遗憾,一字一句道:“建陵厚葬。”

宫婢躬身应道:“是。”

语毕,宫婢转身离去,庭院中只剩苏江月一人,望着那滩凝固的血迹,久久伫立,身影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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