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谁是谁非
“缭绫……”许是见我不语,他又再一次出声唤道。
我不由地收回了思绪，抬首望向了他。
他伸手想触碰我的脸颊，我却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许久，终是颓然地落下。
脸上带着几抹苦笑，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在寒风中翻滚，他的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浓浓的哀伤。
突然之间便没了话语，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彼此之间蔓延。
脑海中又掠过了那一日的情景。
他的手中握着滴血的剑，身上穿着沾染着鲜血的衣衫，脸上却依然是平日里那种高雅和平静的笑容，有那么几分异样的诡异。
他杀了最爱我的父王母后。
他杀了他们。
脑中不断地反复着这两句话，我的心亦越发地沉重了起来，凝着他声声质问，“为什么？”．
而他好似没听见我的问话一般，幽幽地道：“缭绫，那半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若我们只是一个平凡的人，那么是否会永远都这么快乐？”．
他的神情飘渺，似是在追忆着什么，“若当真可以随心所欲，那又该多好？”
“云际攸，为什么？”…我不想再受他那种情绪的影响，厉声问道。
从当初到现在，我始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破坏那一切？
他收起了迷茫，凝着我道：“缭绫，在你的眼底，你的父母是好人，最爱你的人。可是在我的眼底，整个秋家的人都该死。”他顿了一下，又苦笑道：“你是意外，本来你也是该死的。”
“我们秋家到底怎么得罪你了？”我的声音不由地大了几分，一想到那血染的场面，我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激动。
“缭绫，仇恨之间，没有谁对谁错，有些事你明知道是错的，但是处在了那个位置却又不得不做。”．他抬首，仰望苍穹，清越的声音淡淡的响彻，似一道弦音破空，“是的，在外人眼底，那些人或许恶贯满盈，你的父母派人杀光了他们也是为民除害，可是就是那些恶人，救了我的命，甚至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他们的确很坏，可是站在我的位置上，我却无法说他们一个字。在我的眼底，他们就是亲人。所以即便亲人再怎么坏，那血海深仇还是要报，这无关对错，只是一种道义。”
我已经记不起他指的到底是哪一批恶人了，的确父王母后杀过很多坏人，可是他们该死。但正如云际攸所说，即便是坏人，也有亲人，所以即便是来报仇，我们也不能推卸．说到底的确是我们先杀了他的亲人。
而如今，即便我不想恨云际攸，可是他杀了我的至亲，我便不得不恨。
我们之间隔得是血海深仇，就如他所说，处在了这个位置上，那就不得不做
“那为何要这般狠心？”若明知道我的父母没错，秋家的人更没错，为何要赶尽杀绝。
他却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缭绫，我本就无情。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是活在恶人之中的贱民，我们犹如云泥之别。知道吗？我曾经很讨厌你，很讨厌你那天真的笑，也很讨厌你跟在我的后面喊我毓哥哥。在我的眼底，秋家的人就是该死。你也是。”．
原来曾经的他是这样想的，怪不得他曾经那样对我，原来如此吗？
可既然这样，又为何会爱上我？
他却好似知道我的想法一般，继续道：“后来，我想通了，既然你喜欢我，那我为何不利用你。所以我宠你，纵容你。所以我极力地让他们赏识我。我本来是打算娶你的，我本来是打算把整个秋家踩在脚下的，可是自己的心意却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而你的父母似乎也没那么笨，所以在你离开的时候，你的父母想借机铲除我，而我也想杀他们。结果是我胜了。”1
“那为何？为何连无辜的人也不放过？”．原来当初的他竟是这般可怕吗？
那样一张宠溺的脸庞下面原来是包藏着祸心吗？
“杀了他们，我竟然会内疚，那时候我并不想承认自己对你的心意，而那些秋家的人也参与了那项计谋，我的原则从来都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的神情有些苦涩，抬首凝了我一眼，“可是终究还是留下了你这个最大的后患。”．
“你后悔吗？后悔没有杀了我吗？”．我不由地问道。
他伸手，不由地抚上了我的脸颊，微凉的指尖轻柔地拭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此刻我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缭绫，我们决一生死吧，就你和我。”．他的笑容依旧带着几分宠溺，柔柔地道：“走到这一步，我们谁也无法再改变。或许我们都错了吧。”1
““若我不杀你呢？你会杀了我吗？”为何到了这种时刻，我依然会觉得有那么一种不真实。
为何他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决一生死？当真是不在乎了吗？
“会。”指尖依旧轻轻地拭着我的泪滴，他淡淡地道：“缭绫，我们都明白不是吗？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若我们之间不死去一个的话，这仇恨永无止境。”
我后退了几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个男子，却觉得好似怎么也看不透他，甚至连那面貌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从里面掏出了一把匕首，放在了我的手心，“我死还是你死？”他依旧在笑着，可是却残忍地逼我下决定。匕首的凉意在我的手心慢慢蔓延，慢慢地渗透进了内心深处。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那么一切都解决了，可是为何却下不了手。
“缭绫，战场之上是不容许你有仁慈的。”飘渺的话音未落，云际攸便直直地朝我刺来。
我茫然地望着他，甚至连基本的反抗都忘了，满脑子都只是想着，他要杀我。
匕首没入我肩膀的那刻，一支箭从我的颊边擦肩而过，直直地刺进了云际攸的身体，同一时刻，一道尖叫声响起，“不要，毓哥哥。”
我艰难地侧首，却发现身侧的人慢慢地滑落，眼睛微微地合着，唇角边竟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他并不是真的要杀我？
要不然凭他的身手，我根本就躲不过。
恍然之间，我好似明白了一切。
“毓……哥哥……”喉咙生涩，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眼，我不由地转身扶住了他。
他的眸子微微睁开，里面氤氲着一种极淡极淡的情绪，好似一幅墨染的山水画，明明是这样温和的一个人，但是他却告诉我他最是无情。
我不信，什么都不想去相信。
“缭绫……我似乎忘了………你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缭绫了……我无权决定你的……生死。”他虚弱地道，几分苦涩，亦是几分无奈。
我转首，看见姬流潇手握着弓，是他一箭刺穿了云际攸，为了救我。
“为什么？”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地做出那样引人遐想的动作来。
“没为什么，只是累了。”他闭起了眸子，不再看我，“我……很自私……所以留下你一个人在世上……知道吗？留下来的……才是最痛苦的人。”
微微的一声叹息，萦绕在我的耳畔，“缭绫，我便是……这般自私的人……”
“毓哥哥……”宓儿突然跑了过来，一把推开了我，伸手搂过了云际攸，“毓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五年前，你为了这个女人抛下了我，为何这一次还要这样？你明明说会打败她的，你明明说要留在我身边的。毓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到最后，宓儿已是泣不成声。
我跌坐在地，静静地凝着他们，恍若身在梦中。
“为什么？”我近乎呢喃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都明白了。”
云际攸太了解我，而我却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他总是把自己包裹在重重的伪装里面。
他睁开了眸子，望向了我这边，“缭绫．你想错了。”
他果真是了解我，连我问的是什么都知道。
“云际攸，你若到这一刻都不跟我坦诚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我会恨你生生世世。”我凝着他的眸，想要看透那抹幽深，可是他却又闭上了眸子，淡淡地笑道：“或许这样也好。至少………你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毓哥哥，我不许你死。”宓儿扶起了云际攸，“我带你去看大夫。”．
云际攸终于看向了宓儿，眸中依然是如当初那谁般疼爱的表情，他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宓儿的脸颊，吃力地道：“宓儿，没用了，邪王的箭……又怎么可能失手？这是……我们欠缭绫的，我连同你……那份一起还了。”
“毓哥哥……”宓儿诧异地望向了他。
他却只是柔柔地笑道：“宓儿，你永远是……我的妹妹………如果你做了错事的话……毓哥哥就帮你补救……只是，你要答应……毓哥哥……永远都不许再伤害……缭绫，不然的话毓哥哥不会再原谅你的……”
宓儿做了什么，聪明如云际攸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他们真的是兄妹吗？
“我不是，我不是你妹妹。”宓儿不断地摇首道：“毓哥哥，我喜欢你。”
“宓儿……你只是……我的妹妹。”云际攸的眉头微敛。
宓儿却是声泪俱下，“毓哥哥，我不要，都是那个女人，若不是她，你就不会扔下宓儿的，你也不会离开巫医族，我们会一直很幸福地生活下去的。都是她，都是她。毓哥哥，天御都告诉我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她，当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吗？”
宓儿的眸光狠狠地射向了我，里面满是怨恨，“毓哥哥，若你死了，我活着也没有意思，我们不如一起死好了。”
她突然放下了云际攸，拿起一边的匕首朝我刺来，而我却只是呆呆地坐着，脑海里不断地回想起她刚才的话。
她说云际攸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 果真如我所想的那般吗？
匕首终究是没有刺进我的胸膛，姬流潇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及时地抓住了宓儿的手腕，把她震了出去，而另一道黑影却在同一时刻接住了宓儿。
“缭绫，你没事吧。”姬流潇扶住了我。
我有些茫然地抬首，可是此刻的我却是谁也看不见，只是战战兢兢地爬到了
云际攸的身边，“我都知道了，你是故意的对吗？你是故意输给我的是不是？”
云际攸没有回答，而另一道低沉的男声却坚定有力地道：“对。”
“天御。”云际攸眉头微敛，抬眸望向了那个男子，我亦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然后看到了他，那个曾经假扮云际攸的人。
他此刻正紧紧地拥着宓儿，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宓儿。
所以他看着宓儿的眼神才那般真，不带任何的虚假，或许便是他的眼神和他的名字让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真假。
也或许那时候，我的心盈满了怨恨，所以看什么都看不清。
天御却是直直地跪在了云际攸的身前，“对不起，主人。宓儿小姐她……”
“罢了，你……若当我是主人，现在立……刻带宓儿走，回巫医族，永远……也不要再离开。”云际攸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这……是最后……一个命令……”
天御看了他许久，终究还是抱着昏迷的宓儿转身离开。
我不由地把云际攸扶起，让他靠在了我的腿上，心底一片焦急，泪水就这么不由自主地滴落了下来，“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缭绫。”他凝向了我，神思有那么些恍惚，“老天终究……还是垂怜我的对吗？”．
我却泣不成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的缭绫天真可爱……忍不住让人宠溺……可是这样的你却被我亲手扼杀了……南陌的一切本就是你的……我只不过全数还给你。”他便一直这样望着我，似乎要把我刻在记忆深处，“可是我的缭绫又那么骄傲……一定不会接受我的归还……所以这么光明正大的夺回来不好吗？”
“所以你故意那么做对不对？这样和施舍到底有什么不同？”他流出来的血沾染了我的一身战甲，亦好似浸染了我整颗心，一种疼痛从心底开始蔓延，那种无力席卷了整个身体。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在流逝，却无能为力。
“我的缭绫不会哭……”他的手吃力地抬起，想要为我拭去脸上的泪珠。
“我不是你的缭绫，不是……”所以我无法止住自己的眼泪，似乎要把这辈子从来都不屑流下的眼泪全部流尽。
他的眸色渐渐地黯淡了下去，“原来还是不能原谅我吗？我们至死都……还是敌人吗？”
我不断地摇头，可是却无法把心中的意思表达清楚，“不是的，毓哥哥，我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
或许，我从未恨过他，真的没有。
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眼前这个男子。
往日的一切不断地浮现在脑海中，不管是快乐也好，悲伤也罢，在此刻弥足珍贵。
他拉过了我的手，让我握在了那支箭上，“帮我拔出来好吗？”
我摇首，想抽回手，因为我知道若是拔出了箭，那就真的什么余地都没了。
“缭绫，乖，帮毓哥哥拔出来好吗？毓哥哥很痛。”．他那般望着我，本是幽深的眸子此刻却是那般的清散，“好吗？”．
此刻的我，却是收敛住了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我闭上了双眼，然后用力拔出了他胸口的箭，明明不过是拔箭，却又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的缭绫……一直很勇敢。”．清越略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幽幽地响起，“缭绫，我真的………很喜欢那种生活……”
我拥紧了他，柔柔地道：“嗯，毓哥哥若是喜欢的话，缭绫就一直陪着你。”
“一直吗？不再……甩掉我吗？”他轻笑，很淡很淡，淡得似乎下一刻便会消失不在。
“嗯，一直。”此刻，悲伤，心痛，全然地褪尽，心底竟只剩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
似乎真的会这么一直下去，刹那间便是天荒地老。
他说的没错，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做，而有些路也不得不走下去，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有那么多的责任，谁又能真正地随心所欲？
至少此刻，我们的心离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近。
不管我们如何选择，有些东西存在了就存在了，永远都无法抹灭。
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我浅笑悠然，“毓哥哥，我没有后悔遇上你。”即便彼此相互伤害得那么深，可是我真的没有后悔。
“嗯，我……也没有后悔……若要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报仇……却也还是会……选择认识你……爱上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唯有我低首才能听得清楚。
那种从心开始蔓延开的感觉，痛到无力……
也或许，早已麻木，分不出到底什么是痛，什么又是害怕。
他用力地抬首，在我耳畔留给了我最后一句话，他弥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手慢慢地从我的衣襟滑落，眼眸也轻轻地合了起来，彻底地淡出了这个世间。
可是我却因为那最后一句话而错愕不已，我不明白他为何会留这样一句话给我。
“毓哥哥，这是你希望的吗？”．我近乎呢喃地问道。
只是怀中的人却再也无法回答我。
低首，凝着怀中的人，他的脸色略显得苍白，可是神情却很是安详，明明就好似睡着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了？
怎么可能在留下那么一句话之后离开了？
“毓哥哥，你回答我好吗？”指尖轻点着他的眉心，我轻问。
明明刚刚相遇，却又在刹那间成了生离死别，我甚至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风冷冷地拂过，卷起了他散落在我腿上的青丝，亦翻滚着他那月牙白的衣衫，四周很静，静得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我自己喃喃的话语。
又或者我已然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毓哥哥，你说过，最喜欢我的笑容是吗？
那我笑给你看，你看见了吗？
毓哥哥，你再不起来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毓哥哥，你真的要我不理你吗？
你再不起来，我就再也不笑给你看，再也不理你……
我极力地微笑，可是不管我怎么笑，那个人都不会再睁开眼睛了，不管我怎么不想去相信，可是却又不得不相信，他死了，真的死了……
就这么死在了我的面前，就这么把曾经的一切全数带走，爱也好，恨也罢，当真是走得彻彻底底。
毓哥哥，或许你说的对，活下去的人永远比较痛苦，那么你一定要很开心．不管在哪里都要很开心。
身子被人带进了怀抱，依然是那熟悉的温度，可是我却依然抑制不住全身的寒意，为什么会这样？
“缭绫，你别吓我。”．姬流潇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带了一种淡淡的担忧
我却是转首，平静地望着他，“潇，我没事了。”
“缭绫，你……”他诧异地望着我，眸间的担忧更甚，他似乎不相信我真的没事了。
“潇，我真的没事。”我放开了怀中的男子，一步步地走到了陌禹城的城门口，对着城墙上的人道：“下来听旨。”
若是毓哥哥，那么他一定全部安排好了一切。
果然那些人马上下了城楼，全部跪在了我的面前，没有一个人再反抗什么。
风很大，吹得我的眼睛生疼，我只听见自己平静地道，国公为国事操劳，不幸病逝，追封为孝德公，从今日起，本王亲政。
父王，母后，你们一定会谅解的，对不对？
你们最疼月儿了，所以一定不会怪月儿的，对不对？
毓哥哥，你说过你的缭绫很勇敢，所以我一定会很勇敢很勇敢的。
那一刻，我俨然听不见四周的声音，却只是静静地立在一边，任由冷风狂肆地卷过，或许在别人的眼底，我一定冷静得可怕吧。
可是谁又能真正体会我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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