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巴巴的男人，扛着锄头，有些贼眉鼠眼地向着王二虎家门口的探头探脑。
王二虎在门口忙前忙后，把桌子整理着被自己折腾地乱七八糟的店铺，纸人歪了扶起来，元宝踩瘪了就丢掉，香烛断掉了就连连叹息。
能看到他的表情凝重，一直在思考，时不时摇晃着脑袋，咂嘴可惜。
总之，很忙。
但是再忙，他还是能感觉到越来越多的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又不瞎，抬一下眼皮子就能看到不少村民停在他家门口，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动向。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虽然大家好奇，但是没有一个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又是那个扛着锄头的男人，他走出人群，上前两步，踩在楼梯上，小腿有些发抖，生怕王二虎下一秒突然发疯，给他脑壳子掀飞。
王二虎抬头微笑，给男人吓得一颤。
“怎么了猴叔？”
应该是这个男的实在是瘦，再加上动作灵活，久而久之就有人叫他猴叔了，不褒不贬。
男人的大眼睛珠子上下提溜转。
“你……好了？”
“什么好了？我一直挺好的啊？”
“你前天人没了，昨天还在山头子上发疯，你不记得了？”
王二虎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拍掉手中的灰尘道。
“啥？发疯？我？？”
“是啊！还是我先看到你的嘞，你在那个山头子上跟个野兽一样吱哇乱叫，树枝子刮脸刮腿都没反应，我叫你名字你也不搭理我，想拽你，你一巴掌给我呼到一旁的树坑里面了。”
猴叔说完，把后脑勺对准了王二虎。
“你自己瞅，这么大一个包，疼死我了，昨天我都没办法躺着睡觉，趴着睡了一个晚上，脖子都落枕了。”
王二虎两手顿在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猴叔说完，转过脸继续手舞足蹈。
“我从那个破坑子里面爬出来，你人又吱哇乱叫地跑了。
我担心有事，跟着你，谁知道你唰地就窜进山上的岗子里面了，在那些个土堆堆上面手舞足蹈的，吓死个人，瞅着你不对劲，我赶忙回村子里面找帮手，好歹是给你捆了带回来了。”
阶梯下面不少的人听了话后连连点头。
一个女人说道。
“猴叔说的对着嘞，你在村子里头就像那个要被宰的猪，好几个男人都按不住，嘴里还嚎个不停，把俺家小孩都吓哭了。”
另外一个老头道。
“就是啊，我儿子还去帮忙了，说是你丢了魂，赶忙联系村长就去找医生了。”
听到“村长”两个字，我和孙晓站在人群外面面面相觑。
孙晓抬眼。
“村长？他不是……”
我也有些不知所以然。
“我俩继续看。”
“嗯。”
王二虎听到其他人的附和之声，似乎在努力回想，但是从他打结的眉头可以看出来，他啥都没有想起来。
我和孙晓站在侧面人少的地方，她个子矮，站在后面只能看别人的后脑勺。
突然，人群被切出一个豁口，就像一个大蛋糕被切成了两半。
一个人口里不停地说着借过借过，一边扒拉着身侧的村民，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的空地上。
这个人情绪激动地上了阶梯，走到王二虎的面前。
“哎呀，二虎你怎么样了？”
王二虎明显愣了一下。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干爹啊，你好了点吗？”
王二虎眨巴眼睛。
“干爹……”
村长面露喜色。
“太好了，人家都说你丢了魂，我说哪有这回事，现在都是新社会了，怎么还能说那些个魔鬼蛇神的事情，这肯定是身体出了问题。”
王二虎缓缓点头。
“于是我就去找了医生给你看，那医生就说你是惊吓过度，休息休息就好了，给你开了一点药喂给你了。”
村长哈哈大笑，拍了拍王二虎的肩膀。
“没想到今天就好了，真好！”
刚才我就听到身旁的一个人说道。
“村长来了。”
听到这句话，我和孙晓齐齐看向那个正站在王二虎铺面门口的那个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
孙晓更是伸手给自己揉了一下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她偷偷伸手指着那个正在跟王二虎说话的村长，她侧身拉我，走出人群，她才低声跟我说道。
“这……这里的人难道都忘记村长长什么样子了吗？这个人哪里是村长，我都没见过这个人。”
而我看着平静吃瓜的人群，觉得这一切总不可能是做戏，这一切应该是跟我的情况类似。
这些人的记忆都被篡改了，关于之前那个村长的记忆都被彻底消除了，被这个人取而代之。
我把想法告诉孙晓，她点头道。
“我有这种感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没有记忆也就算了，但是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把村长给代替了……”
说到这里孙晓摇摇头，不再说话，脑袋转向身后，拉着我继续当围观群众。
“我……我还好……”
村长正站在王二虎的面前，嘘寒问暖。
“要不要我去给你找医生再看一下，你现在的状态还得多休息啊……”
王二虎疯狂地眨巴眼睛，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好像有些……不认识这个干爹。
孙晓悄声道。
“王二虎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
“他好像不认识这位突如其来的干爹。”
“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他有一部分的魂魄被吸走了，所以没有被影响。”
孙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村长拉着王二虎，还是去请了医生，又是一波检查，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又回来了。
看着这个陌生村长满意的神情，他应该是挺满意检查的结果的。
这段时间，大部分村民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继续前线吃瓜，随着村长跟王二虎，绕了一大圈后又回来了。
王二虎跟村长又在门口一顿拉扯，好说歹说终于是把村长给送走了。
村长走的时候，招呼着大伙别管闲事，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地。
随着村长的大力招呼，村民们逐渐散去，只剩下星星点点的闲人还流连忘返，还有女人揪着小孩子的耳朵嗷嗷地缓慢离开了。
我们跟随人流，走到不远处坐了下来，王二虎坐在自家的台阶上，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等了很久，他才注意到坐在这里的我们，他双手扶着膝盖，从台阶上缓缓起身，逐渐靠近。
王二虎走到我们的面前，蹲了下来，想说点什么，可不知道从何说起，哑口无言，用手使劲骚着脑壳，真可以算的上是焦头烂额。
我本想从兜里拿出来一盒烟，递给他，可是此时我的兜比脸还要干净，刚伸进去的手便拿了出来。
良久，王二虎终于开口道。
“你们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那肯定啊，不过你这个情况也算的上是意外了，我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意外。”
“你是说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偷进别人家的事？”
我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沫，点头。
“你昨天晚上说我丢了魂，是真的吗？”
“是啊，给你看装你魂魄的东西。”
我先掏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扭头看向孙晓，孙晓读懂我的眼神，也跟着摸索自己的口袋，她的口袋也空空如也。
“小葫芦呢？”
“我这也没有啊！”
“昨天晚上……我给放哪了？”
“乌漆嘛黑的，光顾着看他了，我也没注意。”
好家伙，给我整得有些尴尬，我继续疯狂摸索比脸还要干净的口袋，装作很忙的样子。
“我记得昨天晚上已经塞兜里了啊……”
王二虎上手，轻拍我的肩膀。
“你别找了，我相信你们，你们总不能跟整个村子里面的人一起骗我。”
他顿了顿。
“虽然你们说的有些离谱，而我长这么大也没遇见过类似的事情，但是我最起码还干这一行的，可以不信，尊敬还是得有的。”
我长舒一口气，只要他想明白了，以后我不在了，他也不可能到处乱说，让孙晓难堪，那时候可没人给她作证，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真相的时候，她就会变成散播谣言的那个人。
王二虎也没在意地上的尘土，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搭着膝盖，手扣弄着脏兮兮被划出破洞的黑色运动裤。
“我有点疑惑的事情，就是一点感觉，我说不明白，就是……村长，就是我干爹，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最怕他问这个问题，但是他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让我和孙晓都一时语塞。
王二虎看到我们两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心中似乎有了一些答案。
“是我不能接受的结果吗？”
我为难地看着他，点头。
他扭头看向孙晓，孙晓也是僵硬地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
“既然是这样……你们还是不要跟我说了，我也不想去深究这个事情了。
昨天一个晚上我其实都没有睡觉，一直在思考这些事情，但是一往疑惑处想，我的脑袋就是撕裂般的疼痛，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这时候才发现他的眼下有很深的黑眼圈。
“既然不想让我知道，不想让我了解，那一定是难以忍受的回忆，人有时候还是傻一点比较好。”
说罢，他从地上坐起来，我们两个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有些落魄地笑了一下，重重地拍了我的肩膀，看着我们两个说道。
“谢谢你们两个了，你们辛苦了，这个事情就算彻底结束了。”
随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进入了自己的铺子，叮叮当当地继续收拾起来了。
铺面门口零零散散地有过路的村民，有的只是瞟一眼，有的会上前搭话，怎么看都跟之前没有任何的差别。
这种事情也就是一阵风，刮过去就结束了。
“我们走吧？”
“嗯。”
我们也离开了这里。
原本我以为会往三婶家去，谁知道我们只是路过了三婶家，孙晓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向了自己家的铺子。
孙家铺子。
她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铺面的门锁。
推开大门，轻薄的尘土扑面而来，不过还不至于让人打喷嚏。
我一直没敢说话，也没敢问她，只是静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进入她家的小院子。
她在进入院子的时候，很明显身体一顿，紧接着她用力踩进院内，似乎这样才能给她一点勇气。
可是面前的一幕让我们惊呆了，她的爷爷正躺在院子里面的藤椅上，轻轻摇晃，一旁还放着冒着热气的茶杯。
一片岁月静好的场面，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呆呆地停下了脚步，而我也跟着伫立，在惊讶过后，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
“爷……爷？”
孙世浩睁开了双眼，满脸慈爱地望着孙晓，此时的孙晓泪流满面，用双手捂住嘴巴，根本没有办法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也是我第二次见到正常的孙世浩。
他的嘴唇微张。
“晓晓啊，辛苦你了，是爷爷不好，给你惹出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孙晓连连摇头，眼泪决堤一般滚滚而下，滴落在地上。
“不……不辛苦，你……你……”
我以为孙晓会扑到孙世浩的怀里，但是她只是挣扎着向前走，她知道这一切，只是短暂的团聚而已。
孙世浩慈爱地微笑着，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我们家的晓晓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对吗？”
孙晓点头，除了呜咽，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都在抽搐，在疯狂压抑自己的要爆炸开来的情绪。
孙世浩笑意更深了。
“我知道，你可以的，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说罢，他瞳孔流转，看向我，这让我身体一怔，甚至有些期待他会跟我说点什么。
只见他薄唇微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随后，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轻，最后消失在了藤椅上，只剩下轻微摇的藤椅和热茶还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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