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片枫叶落下，天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一夜之间，上京城白茫茫一片，连平日里灰扑扑的城墙都盖的严严实实。
寒风刮来，刺得张平一哆嗦，下意识拽紧手中的暖炉，铜壳传来的温度渗进指尖，可站的久了，石板的寒气像无数细针扎进脚底，连带着膝盖都发僵。
虽然景文帝体桖站在廊下上朝的官员，在两边都放这挡风的屏风，还允许官员分批去偏房休息，但这么冷的天气，也是杯水车薪。
听这殿内不时传来的争吵声，快被冻僵的张平哭哈哈的想——觉得老寒腿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每年的冬季，北边的游牧民族时常骚扰边境，不过也就是些小打小闹，可这一次不同。
那些游牧民族以漠北王庭为首，集结十万铁骑，半个月内连破两城。
城破后，敌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中男子被屠戮殆尽，女子尽皆被掳，边陲百姓惨状令人目不忍视。
原本草原入冬早，今年初雪来得格外急，鹅毛大雪接连下了半月，冻死了不少牛羊。
更糟的是，牲畜染了“白肌瘟”，病死的牛羊尸体没及时处理，疫病迅速蔓延，牧民们眼睁睁看着大半牧群倒在雪地里。
更有有不少牧民舍不得把患疫病的牛羊扔掉，煮着吃结果人也染病，死伤无数。
草原上缺了过冬的粮食和皮毛，漠北王庭一吆喝，饿着肚子的牧民们抄起马刀就跟着南下——毕竟比起在草原上冻饿而死，抢中原的粮仓才是活路。
如今敌军兵锋直指雁门关，局势已然危如累卵。
而如今官员们之所以争吵，是月前南方地龙翻身，三州遭灾。百姓们都在等着朝廷救济。
这边雁门关急报又来，守军快顶不住了，一边灾民要粮，一边是要兵。
要兵可不仅仅是人数，还有粮草。
有人扯着嗓子喊：“打仗得花钱，可南边灾民还泡在水里泡着呢，不先赈灾，怕是要出民变”。
也有人骂：“雁门关破了，京城就是下一个目标，救灾能挡得住马刀吗？”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更是愁，原以为是个肥差，没想到是个火坑。
两边争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溅满奏折，倒把军情急报晾在一旁，急得兵部尚书直揪胡子。
毕竟城外的游牧骑兵可不管朝堂吵不吵架，此刻雁门关的烽火，正把半边天烧得血红。
最后景文帝是黑着脸下朝。
张平裹紧官服，拖着冻僵的双腿往宫外挪，靴底在结冰的石板路上打滑。
忽听得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小太监尖着嗓子喊：“张大人留步！陛下宣召！”
他心头猛地一跳，转身跟着小太监拐进御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推开的刹那，一股裹挟着炭香的热浪扑面而来。
屋内铜制火盆烧得噼啪作响，暖意烘得人眼眶发烫，张平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睫毛上的霜花簌簌掉落。
张平行礼起身，抬眼望去，屋内早聚满了人。
众人赤红色的官服映着炭火，将御书房烘得火热，唯有他身上的青色官服格格不入，在这一片朱红中显得格外单薄扎眼。
景文帝摩挲着案上的兵符，目光扫过噤声不语的群臣，最终落在低头垂眸的张平身上。
烛火摇晃间，帝王的声音沉沉压下来：“张卿，朝堂吵得不可开交，你也在户部，倒说说——这粮草，究竟该往南边赈灾，还是该往北送进雁门关？”
张平倒是没有想到景文帝第一个问自己，他定了定神开口：“陛下，雁门关肯定得守住，这是京城的大门，可南边的灾民也不能不管，要是没饭吃，保不准就会闹民乱。”
“驻守幽州的楚王离雁门关不过五日路程，麾下三十万大军军备齐整，若能命他即刻驰援，一来可解边关燃眉之急，二来......”
他顿了顿，余光瞥见几位重臣神色微动，“而且楚王久镇幽州，粮草辎重充足，无需户部调拨，如此也能腾出粮饷赈济南方灾民。”
音刚落，满屋子瞬间没了声响。景文帝指尖叩了叩案头的玉镇纸，忽然低笑一声，那笑意没达眼底，只扯了扯嘴角：“楚王...”
他声音发沉，像含着冰碴子似的碾过空气，“三十万大军，再加个雁门关...”
殿内老臣们眼皮直跳，褚泽言也意外的看了张平一眼。
若不是他了解自己的学生，就凭他眼下这番言论，都要怀疑他是楚王放在上京的“奸细”。
谁都明白，楚王驻兵幽州多年，早把那地界攥成了铁桶，皇帝夜里翻个身都惦记着他帐下的兵。
要是真让他接了雁门关，那道雄关等于成了他的门牙，从幽州到京城千里平川，他要带兵杀回来，比掀门帘还容易。
这怕要是好不容易击退外敌，又要来个内乱，到时候坐在面前的皇位上可得换个人。
满殿人你看我、我看你，又偏偏找不出更好的法子。
张平这主意确实毒——既能解边关急、又能腾粮赈灾，可偏偏押的是皇帝最忌惮最盼着死的的藩王。
一时之间，既没有人同意此法，也没有人提出反对。
可如今支援边关，自古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眼下难如登天。
雁门关需十万石军粮、三万匹战马草料，可库房存粮连赈灾都捉襟见肘，更别提北运。
加之塞外大雪封山，官道被齐腰深的积雪覆盖，运粮队若强行上路，沿途车马陷进雪坑、粮草被冻硬损耗是常事，往年没灾时都有三成损耗，如今这暴雪天，怕是半数粮秣要烂在半路。
更要命的是，眼下调兵需从江南抽丁，可漕运河道结冰，船只动弹不得。
步兵徒步北上，光是在雪地里行军就得冻毙大半——这仗还没打，粮草和兵力就先被老天爷拦在了半道。
眼下让楚王出兵雁门关确实是上上之策，可谁敢放这只狼进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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