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之后允祥的病一日比一日更重，到了后来甚至下不来床，他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在痛，为了方便照顾他，清婉在卧房里另支了罗汉床，每到夜深人静时，能听到允祥因为疼痛溢出口的呻吟。
可允祥却每日都很忙，忙着躲雍正，雍正到了园子里，他就回京，等雍正回京，他又去了园子里，或者普觉寺。
一直等不到允祥好转消息的雍正也坐不住了，他试图以在宫里带着百官设礁祈福，免除官员亏空这样的方式来让允祥好起来。
允祥的身体已经很不好，闹的雍正面前的人都得小心伺候着。
没想到还有比他更不好的，淳亲王允佑于四月初二薨逝。
听闻这个消息的允祥不住喃喃“快了，快了。”
自今日后，允祥越发的忙碌了，忙着见人，见陈仪，见允禄，见允礼，见张廷玉，
后来他又见弘昌和弘晈，明昕和明昭，他有太多的话要嘱咐给他的孩子们了。
又对着刘声芳威逼利诱，帮着他在雍正面前隐去病情，只说需要将养。
如此几日后，已到了下不得地的地步。
清婉也曾在允祥将闲暇时写下的诗集焚烧时哭着求他：“歇歇吧，求你歇歇吧，就算不为了我们，只为了万岁爷，为了国家社稷，你也歇歇吧。”
允祥紧紧握住她的手，眼里是悲伤和留恋,“你还记得之前我病中一直在描的那个鼻烟壶吗？”
清婉在墙边的柜子里把允祥说的那个鼻烟壶找出来，“我记得王爷本是打算在万寿节的时候进呈给万岁爷的。”
“你说我把它给甘珠尔怎么样？”
“甘珠尔？可甘珠尔还那么小，”与他二十五年夫妻的清婉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若是给了甘珠尔，那弘晈怎么办，他现在是嫡长了。”
允祥接过鼻烟壶，摩挲了几下，“你看你，入关太久，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满人可是幼子守灶，甘珠尔承袭我的爵位，有什么不合适的，他小才有小的好处。
至于弘晈，许是给个贝子，贝勒，总不至于比弘昌低。”
“王爷，”听到这话的清婉却似抓到水中的浮木一样，对允祥道，“甘珠尔还那么小，弘昌和弘晈也不顶事，王爷你若丢下我们，那怡王府怎么办。”
允祥只笑道：“再替我磨一次墨吧，”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以后这样红袖添香的日子再没有了。”
他轻柔地拭去清婉脸上的泪，“不是担心以后眼睛哭瞎了看不见吗？哭成这样还怎么了得，清婉，这一次就好好做个准备吧。”
清婉闷头磨墨，任脸上的泪干了又湿。
一幅简单的画，允祥画了一日才收笔，清婉一看就知道是按照会典规定绘制的亲王陵寝。
“等我去后，就按这个来，不要逾制。”
清婉替他收起来让人将床上的小桌撤去，“王爷的后事，又岂是府里能做主的。”
允祥夸张的啊了一声，“那我岂不是白劳累一天了。”见清婉依旧不为所动的，脸上的泪跟珠子似的直往下掉，他伸手去擦怎么也擦不净，叹道，“怎么都逗不笑你了。”
清婉弯了弯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允祥拉着她的手捏了捏，“对不住你，又叫你经历了一次离别了。”
清婉只摇头，说不出话来，允祥又道：“也对不住你，以后不能和你一起面对分离。
好在你是个豁达的，等我去了，若是止不住哭，就狠狠地哭上几天，以后别哭了，不然红花绿柳的看不清多可惜。”
最后他放轻语气，像哄孩子那样哄她，“听话。”话毕，已经睡了过去。
外殿，从明昕到甘珠尔都在，自打允祥重病，他们都一直在府里侍疾。
见她出来，就围了上来。
清婉打起精神来安慰他们，“王爷已经睡着了，你们商量着，别都守在这，不然撑不住。”
众人应了一声是，她觉得屋子里闷的慌，正想出去走走，才走出两步，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让人叫醒的，“福晋，王爷想见您。”
清婉愣怔了一下，麻木由人穿衣梳洗，赶去允祥休息的房间。
以明昭为首的诸子并儿媳女婿们已经跪在了外殿，清婉在门外站了一会，对弘昌道：“弘昌，叫人进宫去皇上传话吧。”
“福晋，”弘昌惊呼一声，他知道允祥一直瞒着雍正自己的真实情况。
“去吧，”清婉道，“你阿玛应是想见万岁爷的。”
“是。”弘昌立刻从地上翻身起来，“我这就去。”
清婉进去后，允祥看见她就笑了，但说话的语气很虚弱，“可见我又劳累你没能好好歇息了。”
允祥这会子精神倒好，但不管是太医，还是他自己亦或是清婉都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了。
清婉也带着眼泪笑了，“谁叫皇父偏将我指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
“可我下去后要给皇父磕头，多谢他给我指了这么好的福晋。”
“到我这儿来。”允祥唤她。
清婉走到床边，靠在他的胸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清婉默数着他的心跳声，数到二十五的时候，她起身道：“我去叫孩子们。”
允祥点点头。
清婉出门对包括回来的弘昌在内的所有人道：“你们都进去吧。”
说完她侧身让开，所有人进去后，她才落在最后面进门，隔着屋内的所有人将允祥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说服自己，这个和自己二十五年夫妻的人真的要走了。
允祥一遍一遍地看向门外，清婉知道他在等雍正，但直到他的意识慢慢消散，也没能等到雍正。
最后，她在允祥的眼神中一步一步走近，俯首贴近允祥的唇，听见他说：“清婉，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什么？她没能听到，可能是屋子太吵了，也可能是允祥没说完，因为接着就是屋内众人的哭声。
她在众人的哭声中跪在床边的脚踏上喃喃道：“离别太苦，就不求来生了。”
不过片刻，外面就有人道：“万岁爷驾临王府。”
清婉撑着床沿起身，途中又摔下去好几次，她摆手推开了所有人的搀扶，几次后才终于起身站稳，她拍了拍衣服下摆。
在众人，特别是弘晈震惊的眼神中对甘珠尔道：“甘珠尔，来，和额捏一起去恭迎万岁爷。”
说完她似是惊醒一般问：“今儿什么日子了？”
“初四了。”
“明儿个端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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