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昭帝翻身披衣而起。
陈铎满面凝重，就在龙床之前，双手把那封信呈了上去：
“说是，贾敬的遗书。”
崇昭帝眯了眯眼：“遗书？你没派人盯着贾敬？他还有本事写下遗书？还没被你抢先拿到？”
陈铎撩袍跪倒，低声道：“就是因为奴才很确定他没写遗书、死的时候也没留下任何东西。
“所以贾珍的妻子尤氏把这东西拿出来给奴才——她看了这里头的内容，本来打算拿来要挟贾珍的，结果她父亲一死，她恼了，才给了奴才——奴才才骇然！
“奴才觉得，这东西，要不然是有人想要陷害这信中之人，借贾敬之手罢了；
“要不然，就是贾敬早已准备好了这份遗书，进了道观便藏了起来，让人觑着了时机，送到尤氏手里，留给宁国府，保命的。”
崇昭帝展开信纸，冷笑一声：“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确定这里头内容的真假，却深夜来吵醒朕？
“陈铎，最近你这性子，可浮躁了不少！”
陈铎一个头结结实实磕在地上：“奴才必要吵醒陛下的缘故，就是这个！
“奴才几乎可以确定，这里头的事情，有九成都是真的！”
此时崇昭帝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份遗言，脸色铁青，面沉似水。
“奴才比对过字迹，这与贾敬的笔迹一模一样，若是有人仿写，那必是高手！”
陈铎又加一句。
崇昭帝看着他，捏着信，举到他眼前，咬牙切齿，低声喝道：
“这信里说，甄家送了宋太嫔入宫，生了逍遥王之后，便立意要助他登上皇位。
“而北静王联络四王八公，也要拥戴那个毛孩子！
“还说什么从南到北，粤海将军、江南腹地、京营节度、平安州、幽州、长安节度，都是他们的人！？
“若这信中之事全都是真的，那朕这个皇位，还坐来干嘛？！
“为他人作嫁衣裳不成！？”
陈铎叩头不已，却也低声回话：“两年前荣府史老太太做七十大寿，这些山南海北的人，都送了大手笔的寿礼。
“有些礼物，甚至比送进宫的贡品还要好！单送东宫的跟这些比起来，就更是不如！
“奴才早先查肃王的时候，也查到过贾府的这些事，当时便有些疑惑。
“只是那时候贾家的姑太太和贾家大姑娘都已经修行，奴才觉得贾家的行事也收敛了许多，才觉得兴许是世交故旧，也就丢开了手。
“可到了今年，咱们进了大明宫，奴才便悄悄地把外头的人都提溜着叮咛了一遍。
“他们查到的，这些人跟贾府的来往十分密切，程度甚至超过姻亲！
“但奴才实在没想到，他们不仅仅是结党营私，甚至还有谋逆之心……”
崇昭帝手里的信狠狠地摔在了陈铎的头上：“放肆！你敢暗查大臣！？若让人知道了，你非被太上凌迟了不可！”
陈铎肩膀一抖，带了哭腔：“可是陛下，咱们的力量太单薄了……
“咱们经营才十来年，可那些人的交情，哪一家也少不得七八十年了！
“他们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彼此提携、彼此遮掩……
“这回哪怕是拿住了贾敬与甄太妃私会，奴才和景铨两个人四只耳朵都听见了他们结党，甚至阴谋篡位，可又能怎么办？
“太上到今天都没发话要办甄家！
“贾家一门蠹虫，贵妃娘娘都只是可惜里头的几个姐儿，半个字的好话都不肯说那群男人，可若无尤太医这个借口，咱们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
“放屁！”崇昭帝狠狠呸了他一口，“朕已经命庆海在外头悄悄地去查他们家的不法事！谁说办不了的？”
陈铎红着眼、挂着满腮的泪，诧异地抬起头来：“庆公公在查？”
“行了！别在这儿无理搅三分了！”崇昭帝不耐烦，“乖乖地在内寺查你的后宫！
“明儿开始，贾府的案子，还有你外头的眼线，都交给景铨！”
陈铎顿时慌了：“皇上，奴才错了！您别不让奴才管案子！”
崇昭帝冷冷地看着他。
陈铎看着那目光，不由得便怯了三分，但是想一想宫里的贵妃，心一横，牙一咬，跪着退后三步，狠狠地磕头下去，连续不断：
“皇上，奴才就喜欢查案子！
“奴才不是个会伺候人的，奴才也不爱管宫里娘娘们之间的龃龉！
“奴才除了查案子，什么都不会干，都干不好，也学不会！”
听着他这样耍赖，崇昭帝心里反而舒服了一些，但脸却仍旧板着：
“哼，查案子？你查人查得高兴，只怕是连宗室皇亲都不舍得放过吧？
“说，还盯了什么人！？
“你老老实实，朕就考虑饶了你，否则的话，别说内寺了，说不定，朕会把你发去掖庭局抄籍册！”
陈铎停了磕头，抬起脸来，脑门上一片血红，表情却纠结起来，期期艾艾：
“这，也没……就，勇王，慎王，康王，景王，永昌驸马，乐善郡王，永宁驸马……他们，呗……”
得，一网打尽。
崇昭帝叹了口气，又问：“外戚呢？”
“容妃娘娘那件事之前，奴才只让人看着些莫家、梁家、王家、袁家、吴家、崔家……
“那之后，就，就都……奴才该死……”陈铎的头再度磕了下去。
崇昭帝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看他，小声问：“我的陈公公，你手里有这么多人呢？我怎么记得，内侍不能随意出宫？”
“回陛下，都是，出钱，在外头找的人。”陈铎陪笑，“当年战场上下来的缺胳膊少腿的老兵，还有他们的后人。
“不少活到现在吃不饱的。
“奴才趁着北王离开兵部、勇王尚未完全接手的时候，去摸了名册，按图索骥，招揽了些人……”
崇昭帝惊讶：“那你钱从何来？”
陈铎顿时心虚起来。
这钱，自然是王熙凤给他的。
“这，奴才，自己有些积蓄。还有下属的韩略他们，也有些积蓄……
“另外，外戚们，手都松……”
崇昭帝又气又笑：“你可真行！在外头敲诈外戚、欺凌勋贵，竟然没人弹劾你！
“你真是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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