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在寂静里像根绷紧的弦。
包月递完鉴定报告的手还悬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报告上“刘响”两个字的打印墨迹边缘，被他反复摩挲得发毛，连带着那张附在后面的整容前照片，都显得模糊不清。
照片里的男人眉眼粗粝，左眉骨有一道浅疤，和现在这个顶着“李明宇”脸的人，除了身形相似，几乎找不出半分关联。
陈北安指尖捏着报告纸，纸张边缘被他无意识地卷出一道褶皱。
他没抬头，目光落在桌角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上，茶叶沉在杯底，像极了这桩案子里沉底的真相。
“盗窃前科，三个月拘留……”他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任兴选人的时候，倒会挑这种‘干净’的前科。”
顾登刚把墓地调查报告放在桌上，闻言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昨天去陵园时的场景，挖掘机挖开冻土的瞬间，带着腐味的寒气扑面而来，棺木打开时，里面那具骸骨的齿痕记录，和医院存档的李明宇病历完全对得上——那是癌症晚期患者长期化疗后，牙齿钙流失留下的独特痕迹，做不了假。“医院那边我查了三遍，当年负责李明宇的主治医生已经退休了，我找到他家的时候，老爷子还说当年根本不想给李明宇做死亡鉴定，因为他儿子就是因为染上毒品而死的，所以他特别痛恨这些贩毒制毒的人。”顾登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有殡仪馆的火化记录，骨灰盒的编号，全链条都能对上，李明宇确实没了。”
包月突然重重捶了下桌子，文件夹“啪”地一声摔在桌面上，吓了窗外的麻雀一跳。“那任兴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怕，是憋的——从抓到这个“李明宇”开始，他们就像被牵着鼻子走的木偶，查dNA，查医院，查墓地，每一步都走得看似顺畅，可走到头才发现，全是任兴布下的死胡同。“明天就是死刑执行日了，他现在还跟我们玩这套，有意思吗？”
陈北安终于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转了转。“不是没意思，是太有意思了。”他突然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我们都以为，找到‘李明宇’就能撕开任兴的口子，可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任兴故意丢给我们的诱饵。”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风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楼下的警车还停在原地，警灯偶尔闪烁一下，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显得格外刺眼。“你们想，任兴为什么要让刘响整成李明宇的样子？”陈北安的目光望向远处的看守所方向，“李明宇是他的养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至少，我们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顾登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任兴故意让我们误以为李明宇还活着，就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不止是转移注意力。”陈北安转过身，把没点燃的烟扔回烟盒，“他是在跟我们赌。赌我们会因为‘李明宇’的出现，打乱所有部署，赌我们会把精力放在追查李明宇的‘假死’上，赌我们到最后都想不明白，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拿起桌上的墓地调查报告，翻到那页骸骨鉴定结果，手指在“癌症晚期”那几个字上重重一点，“你们有没有想过，李明宇的死，会不会跟任兴有关系？”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办公室里炸开。包月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可能吧？当年李明宇确诊癌症的时候，任兴还在国外开画展巡展，而且医院的记录显示，任兴前后给李明宇交了二十多万的治疗费，要是他害的，没必要花这个钱。”
“花钱，有时候是为了赎罪，有时候，是为了掩盖更脏的事。”陈北安的声音沉了下来。
顾登的瞳孔猛地一缩：“不该做的事？难道是……”
“是跟三年前那桩银行抢劫案有关。”陈北安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照片是从警方的旧档案里调出来的，画面里是一家被劫后的银行，柜台玻璃碎了一地，地上还留着几滴血迹。“三年前，东林市商业银行被抢了三百万，案子到现在都没破。当时警方排查过所有有前科的人，包括刘响，但没找到任何线索。”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刚才查了刘响的拘留记录，他当年盗窃的地方，就在那家商业银行附近。”
包月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任兴当年策划了银行抢劫案，李明宇知道了，所以任兴……”他没把“杀人灭口”那四个字说出来，但语气里的震惊已经藏不住了。
陈北安点了点头，脸色凝重：“有可能，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任兴害怕自己的把柄落到李明宇手上，到时候只能任人拿捏，他和李明宇的关系算得上是水火不容。葬礼，立了墓碑，却只字未刻，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那刘响呢？他为什么愿意帮任兴整容，还替他顶包？”顾登追问。
“为了钱，或者为了活命。”陈北安拿起刘响的档案，“刘响出狱后一直没正经工作，欠了一屁股赌债。任兴找到他，要么是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整容成李明宇的样子，扰乱我们的调查；要么是抓住了他的把柄，用他的家人威胁他。”他叹了口气，“不管是哪种，刘响都是任兴的一颗棋子，现在棋子没用了，任兴肯定会想办法除掉他。”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陈北安接起电话，只听了两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包月和顾登同时站起来。
陈北安挂了电话，手指微微发抖：“看守所来的电话，刘响……刚才在放风的时候，被其他犯人捅了，现在正在抢救，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
“任兴！”顾登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肯定是他安排的！他知道我们查到刘响了，想杀人灭口！”
包月急得直跺脚：“那现在怎么办？明天就是任兴的死刑执行日了，刘响要是死了，我们就再也没有证据了！”
陈北安走到桌前，拿起车钥匙，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走，去医院。”他的声音异常坚定，“不管刘响能不能活下来，我们都得去。就算他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们也要从他嘴里掏出真相。”
三人快步走出办公室，警车的警笛声在街道上响起，划破了深秋的宁静。
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向后倒退，就像这桩案子里那些被掩盖的真相，明明就在眼前，却总差一步才能抓住。
陈北安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前方的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之前，必须找到任兴的罪证。否则，真相，或许真就永远沉在地下了。
车子很快开到了医院门口，急救室的灯还亮着。
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员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陈队，顾哥，包月姐，里面还在抢救，医生说情况不太好，捅到要害了。”
陈北安点了点头，走到急救室门口，靠在墙上。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飞速闪过这几天的调查线索：刘响的前科，李明宇的死，任兴的反常……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
“顾登，你现在去一趟东林市商业银行，查三年前抢劫案的监控录像，特别是案发前后一个月的，看看能不能找到任兴或者刘响的身影。”他语速极快，“包月，你去刘响的住处，仔细搜查，看看有没有他跟任兴联系的证据，比如手机、信件、转账记录。”
顾登和包月对视一眼，立刻转身离开。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急救室里传来的仪器声，断断续续的，像在倒计时。
陈北安拿出手机，拨通了看守所的电话，让他们立刻提审任兴，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他开口。
电话那头的警员有些为难，说任兴自从知道刘响被抓后，就一直沉默不语，不管怎么问，都不说话。
“告诉他，刘响现在快死了。”陈北安的声音冷得像冰，“如果他还想保住最后一点东西，就最好跟我们说实话。”
挂了电话，他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深秋的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鼻子发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突然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病人失血过多，没抢救过来。”
陈北安的心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他看着医生，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顾登打来的。
“老陈！”顾登的声音带着兴奋，“我查到了！三年前银行抢劫案案发当天，监控录像里出现了任兴的车！而且，我还在银行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厂里，找到了当年抢劫用的工具，上面有任兴的指纹！”
陈北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挂了电话，快步走向电梯，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
还有机会，还有最后一天的时间。
他要让任兴，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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