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京都,比堺港更添几分肃杀。妙心寺方丈居室外的枯山水庭园,白沙如雪,岩块如铁,在萧瑟的冬意里,更显出一种凝固的的禅意。
居室内,炭火在精铜火盆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太原崇孚雪斋,身披一袭略显陈旧但是能够体现他地位的紫色袈裟,静静跪坐在主位。他担任妙心寺住持、主持重建相国寺的工程,虽仅数月,但眉宇间那份历经战阵与禅海沉淀下的沉稳气度,却仿佛已在此修行了数十年。他目光低垂,注视着火盆中明灭的炭火,手中缓慢而坚定地捻动着一串深色念珠。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廊下停住。纸门被轻轻拉开,一位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的老僧出现在门口。他同样身着僧袍,面容清癯,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眸却依然锐利,带着曾远渡重洋、见识过异国风浪的旷达与洞察。他便是刚刚抵达不久的天龙寺塔头妙智院住持,曾两度作为副使、正使参与大内家主导的勘合贸易,名满遐迩的高僧——策彦周良。
太原雪斋这紫袍高僧、妙心寺住持,总归不是纯“相国寺重建计划”监工,叫下同宗门的高僧一会,倒是没有任何问题。
“崇孚大师,久违了。”策彦周良合十行礼,声音平和,带着旅途的疲惫,却不见萎靡。
“策彦师兄,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坐。”雪斋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抬手示意对面的蒲团。他亲自执起风炉上已然滚沸的铁壶,将热水注入早已备好的茶碗中,进行温盏。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武家出身的利落与禅修者的静定。
策彦周良安然落座,目光扫过室内简朴却处处透着禅机的陈设,最后落在雪斋沉稳的脸上。“禅师驻锡妙心寺,气象为之一新。此间枯山水,颇有龙虎之势,与大师您紫衣禅师、黑衣执权风范相得益彰。”
雪斋微微摇头,将一盏沏好的煎茶推至策彦面前:“红尘浪涌,何处是岸?不过是暂借此地,避一避风雪罢了。倒是师兄,两度浮槎过海,远赴大明,见识过惊涛骇浪,也领略过中土风华,心量眼界,非我等困守一隅者可比。”
策彦周良双手接过茶盏,并不急于饮用,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风波险恶,不过皮囊经历;中土风华,亦如镜花水月……尤其……如今堺港风向已变,昔日组织勘合贸易之人,已埋骨大宁寺,可叹,可惜……”
他话语中提及大内义隆,带着一丝真正的惋惜。大内氏曾是勘合贸易最有力的支持者和参与者,其覆灭,对熟知此中关节的策彦而言,无疑是巨大的震动。
雪斋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策彦周良,旋即又恢复平静。“大内府雅好文墨,本是风雅之人,奈何乱世不容。不过,听闻其血脉并未断绝,有一幼子义教,幸得忠臣义士护佑,已安然抵达长门吉见氏处,倒是不幸中之万幸。”
“忠臣义士……陶隆康和吉见正赖的确是忠臣,三条殿和今川家武士,对于大内家而言,也无愧义士,远在骏河的今川家,如此关切西国遗孤,这份‘道义’,令人感佩。”策彦周良感慨道。
现在整个大宁寺之变的经过已经完全、详细地在几内传开,太原雪斋也得了兴津弥太郎的传信:“今川家参与,其实只是凑巧,老衲原本只是派了几个晚辈,忝作三条殿的护卫,却没想到能在三条殿指导下做的大事,也不枉他们锤炼十几二十年的武艺。”
“哦,听起来似乎只是凑巧,但是今川家如此活跃,后续不可能也只是凑巧帮忙吧?”策彦周良问道。
太原雪斋说道:“这是自然,师兄莫看我紫袍上身,但是终究是个尘缘难断的黑衣武士,还是希望自己的徒儿、乌帽子子们能有更大成就的。”
“师弟的意思是……?”
“老衲去年为栴岳承芳的儿子带上了乌帽子,那孩子对于今川家的一位先祖——今川了俊,颇为崇拜。”
“那位被称作早生五十年的新屋形五郎殿啊,他崇拜九州探题了俊公?”策彦周良对今川家的准家督有所耳闻,毕竟上半年的战绩,以他13岁的年纪来说,真不算差了,“看起来今川家在东海道的霸业,比幕府本身要稳固多了。”
“如果能参与日明贸易,他会更稳固!”
策彦周良叹了口气,这叹息中包含了太多的感慨。“是啊,隔海之利……永乐钱、生丝、绸缎、书籍……那是足以让一介守护成为强大大名的财富。只可惜,勘合符的发放,从明国大皇帝颁下后,向来为幕府(形式上的)和几内有力大名所把持,规矩繁多,限制重重。如今局势纷乱,欲重开此路,谈何容易。”
雪斋身体微微前倾,火盆的光在他眼中跳跃。“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年大内氏能主导,靠的也并非全是幕府的勘合。海路漫漫,总有帆影能抵达彼岸,不一定非要挤在官定的港口。” 他的话带着禅机般的暗示,指向了官方渠道之外的走私贸易可能性。“师兄两度入明,不仅精通汉学,更熟悉明国沿海人情、海商网络。哪些港湾可以停泊,哪些豪商可以信赖……这些‘智慧’,比一纸勘合,或许更为实用。”
策彦周良沉默了片刻,室内只有炭火的轻响。他自然听懂了雪斋的弦外之音——今川家希望通过他,建立一条绕过传统勘合贸易体系、直接与明朝海商联系的秘密通道,以此来支持大内义教,并为今川家自身打开财富之门。
就在他权衡之际,雪斋仿佛不经意般再次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策彦师兄可知,我今川家先祖了俊公,当年总督筑紫岛九州,主持对明交涉时,最看重的是什么?”
策彦周良目光微动,顺着话题答道:“了俊公一代英杰,文武兼资,其志自然在安定九州,协调明日朝诸国。”
“不错,”雪斋颔首,眼神中流露出追忆之色,尽管他并未亲历那个时代,“了俊公曾言,‘东海之鲤,亦望龙门’ 。九州虽远,亦是我日本国门;明国虽大,其文化物产之利,亦当为我所用,互通有无,以滋养国土,强盛邦家。” 他巧妙地将了俊的立场引申为一种开放和进取的精神,而非具体的扩张野心。
“我那乌帽子子亦是如此,对于海外风华,中土物产,抱有殊胜兴趣。常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若能加强与我明国的联系,互通有无,汲取明国文物制度之精华,于我日本国诸般事务,想必大有裨益。”
太原雪斋说到这里,目光恳切地看向策彦周良:“故而,支持大内义教公子,于公,是维护名分,延续故交;于这加强日明联系之夙愿,亦是关键一步。义真少主年后将应将军之邀上洛,届时,还望师兄能不吝赐教,以其两度入明之无上智慧,指点迷津,使此利国利民之纽带,不致因西国动荡而中断,或能……另辟蹊径,更为宽广。”
策彦周良是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所有的潜台词。一位战功赫赫、被誉为“早生五十年”的年轻俊杰,一位对日明贸易有浓厚兴趣、并且即将上洛担任“要职”的今川家继承人,其背后代表的能量和未来的可能性,是巨大的。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了更为郑重的神色。“了俊公之志,令人景仰。义真少主年少有为,心系海外沟通,更是难得。佛法东传,亦赖舟楫往来。若能促进日明联系,于文化、于民生,确是无量功德。” 他将动机也提升到了佛法与功德的高度,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大内义教公子之事,老衲必当尽力。”策彦周良最终承诺道,“至于如何更有效地维系乃至…拓宽这海上通道,待义真少主上洛之后,老衲愿与新屋形五郎殿共参此中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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