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城，城主府大殿
大殿里很安静。
光线从高窗投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灰尘。殿内立着数十根黑石巨柱，冰冷坚硬。
罗天坐在大殿尽头的黑铁王座上。他身体前倾，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
他的脸没有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注视着下方，眼神像刀。
他身上的威压散布在整个大殿，无形无质，却让火盆的火焰向外压低，不敢升腾。
大殿中央的地面上，跪着五千个人。他们是老人、女人、孩子，还有一些断了手脚的废人。
他们挤在一起，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发抖，牙齿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他们身上的衣服破旧，散发着汗水和霉味。
一个脚步声从侧面的密室里传来，很轻，带着拖拽的痕迹。
凌风扶着墙壁，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袍，袍子在他瘦削的身体上显得空荡。他的脸色和墙壁一样白，嘴唇没有血色。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力气。
只有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大殿里亮着，瞳孔是纯粹的黑色。
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卫士从另一侧的门里快步走进来，他单膝跪下，双手举着一个麻布袋子。
袋口没有扎紧，往下滴着暗红色的液体，在石板上积成一小滩。
卫士解开口袋，把它倒过来一抖。
一颗人头滚了出来，在地板上弹了两下，停在凌风的脚边。人头的眼睛睁着，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肌肉凝固成一个讨好的笑容。
那是七宝宗的少宗主，严玉山。
凌风低下头，看着那颗头颅。
他脸上没有表情变化，眼神也没有。
他站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几息之后，他眉头极轻微地皱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他抬头看向王座上的罗天。
神魂中的面板上，数字没有动。
【功德值：-4833】
他明白了。功德必须由他亲手完成。
“假手于人，不算。”
他的声音沙哑。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在这安静的大殿里，每个人都听见了。
王座上，罗天握紧了扶手，坚硬的黑铁在他指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凌风，你要的人，都在这里。我的承诺完成了。现在，轮到你。我女儿的神魂……”
“她死不了。”
凌风说，直接打断了罗天的话。他没有看罗天，而是转过身，面向跪着的那五千人。
那些人看到凌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开始骚动，发出压抑的哭声和哀求。
“圣子！是圣子殿下！”
“圣子，救救我们！罗天要把我们都杀了！”
“求圣子开恩！”
他们一边哭喊，一边用力地把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孙百草站在人群旁边，他没有跪下。他看着那些磕头的人，又看看罗天，嘴唇哆嗦着，身体比那些跪着的人抖得更厉害。
凌风看着眼前这五千个人。
-4833。这个数字在他脑中浮现。
五千个人，就是五千点功德。
负债可以清除，甚至还能多几百点。
他慢慢抬起右手。
他体内的力量开始运转，这个动作让他惨白的脸颊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就在他的手抬到一半的时候——
“嗡——”
一个声音出现了。它不来自大殿的任何地方，而是来自天空之外，直接贯穿了头骨，在每个人的脑子里响起。
紧接着，地面开始晃动。
“轰隆！”
整座大殿都在震动。石柱的连接处裂开细缝，灰尘和碎石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
罗天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晃动而摇摆，
“又有天魔攻城？”
跪着的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哭喊和尖叫。
“不……不是攻城！”一个黑甲卫士从殿外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他脸上没有血色，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是纯粹的恐惧。
“城主……快看外面！天……”
罗天和凌风同时转身，冲向大殿门口。
他们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天空，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不是云层裂开，是天空本身。像一张黑色的布被撕破了。
一道巨大的、血红色的裂痕，横跨了整个天空。
裂痕的后面，不是星空，而是一片缓缓蠕动的、无法形容的混沌色块，散发着让人想要呕吐的气息。
“那是什么……”
孙百草瘫坐在地上，看着天空，嘴里无意识地呢喃。
“轰！轰！轰！”
一些黑色的东西，从那道血色裂痕中掉了下来。
它们拖着黑色的火焰，像陨石一样坠落。
但它们不是石头。它们是某种用白骨和筋膜拼凑成的巨大造物，外形像船。
“桀桀桀桀——！”
尖锐的笑声从裂痕中传出来，像针一样刺入人的耳朵。
“这……”罗天握着刀柄的手在发抖。他是一个元婴修士，但他的手在发抖。
他腰间的一枚玉简突然亮了起来，闪着刺目的血光。
不止是他，玄天宗、百草堂，所有还幸存的修士，他们身上的传讯玉简都在同一时间亮起了血光。
罗天分出一缕神识探入玉简。
下一秒，他脸上的颜色褪尽，变得像纸一样白。
玉简里只有一句话，用神魂力量和血写成，来自中州圣地。
【镇魔总印已碎。】
【门开了。】
【七宗已殁其三……中州沦陷……】
【此乃灭世。天魔降世，浩劫开启。】
罗天的手松开了，玉简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干涩，眼角流出了眼泪。
“没救了……都没救了！圣地都没了，一个小小的浮云城，还挣扎什么！”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散开。
凌风没有看天空，也没有看大笑的罗天。
他在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
天空裂开的那一刻，他放在密室里的那个容器——罗青颖的身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是和天空裂痕背后一模一样的，扭曲的混沌。
“轰！”
一个念头击中了凌风的大脑。
“镇魔总印……”
“不可能的……”
“皇朝的封印，怎么可能……”
他低声自语，脸色比罗天更难看。
“难道说……”
这个认知，让他的身体从里到外地发冷。
“哗啦——”
城外的防护大阵发出一声哀鸣，像玻璃一样碎裂了。
“吼！”
无数怪物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它们冲向城主府，冲向殿门口的这些人。
“完了……”孙百草闭上了眼睛。
“罗天！”
凌风突然大喊。
还在狂笑的罗天停了下来，猛地回头看他。
凌风的脸上没有绝望，也没有恐惧。
像是下了一个大决心。
他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怪物，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解脱。
“把我的人进来，还有一会，我需要你帮忙拖延一下。”
凌风侧过身，挡在孙百草和那五千个幸存者面前。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听着，我们的交易加码了。”
“你想活，你女儿想活，就为我做一件事。”
“带上你的人，准备撤离这里。”
“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等我准备好了。”
“一炷香后，你再离开。”
罗天眼睛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疯了？让我带人对抗天魔？你一个重伤的废人，拿什么对抗？”
凌风没有回答他。
他抬起手，对准了那五千个已经吓得呆住的幸存者。
“罗城主，你以为我要你放五千人是为了闲的吗？”
“不，那只是为了获得功德的手段之一。”
“总之，你们赶紧准备好，我只给你们一炷香时间撤离。”
他的话音落下。
一束微弱的白光，从他的指尖亮起。那光很柔和，不刺眼。
光芒笼罩了那五千名幸存者。
瞬间解放了他们。
二百多功德入账。
罗天看着这一幕，嘴巴张着，说不出话来。
他不明白一个圣子，这样的行为，有何意义？
“呼……”
凌风吐出一口长气，气是白色的。他体内的混乱力量平息了一些，那股催命的感觉暂时消失了。
他转过头，用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看着罗天。
“第一步已经搞定了，剩下就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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