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将离怔在原地，心中震撼无以复加，竟一时失语。
“好了，将离，”宋云深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料想也说服不了你。若你不肯让开，你我之间，便唯有拼死搏斗这一条路。你天生神力，天赋异禀，但终究经验太浅，对上我，你自己掂量，能有几分胜算？”
“我没想过杀你们，这句话是真心的。但若你们执意阻拦，那我就不得不下死手。”他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眼底却满是寒霜，“……别怪我。大不了，待到九泉之下，你们再来寻我算这笔账。”
他周身气势凛冽，此话全然不假，绝非恐吓。
‘这样啊……难怪我会那么畏惧你。’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却并不觉得意外。’
梅将离心中酸涩，终于明白自己对他的畏惧从何而来。一会倾慕、一会畏惧，倾慕的是那个从容不羁、心存侠义的宋云深，畏惧的是执念成魔、不择手段的宋云深，两个都是他，这就是他原本的模样。
往日同僚相处的点滴关怀全是真心，此刻翻涌的冰冷杀意也是真心。若非她梅将离此刻站在这里，挡了他的路，他或许依然会是那个可以笑着打趣、时常出手相助，关心她的同僚。
见梅将离僵在原地，宋云深叹了口气：“我想也是。回去吧，将离，你不必牵扯进这些事来。还有，顾捕头，崆峒的事算来也是我欠你多些，害那人死在你手上，我如今细细想来才知道，你也是个重情之人。当初的举动，实在叫我懊悔，可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说白了，我所为，不为天下，不为苍生，甚至不为复仇。只为遂我自己的执念而已。我想要的或许是公道……归根到底，我只是想杀人。”
语毕，宋云深转身便要掏出哨子，却突觉身后一道凌厉劲风猛地自身后袭来。
宋云深反应极快，骤然侧身，只见梅将离竟已挥刀攻至。她紧咬着下唇，眼底所有的不忍、难过与挣扎，此刻尽数化为孤注一掷的决绝。
“铛——！”
刀剑猛烈撞击，刺耳的交鸣声撕裂了寂静。宋云深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与疲惫，手上力道却不减，道：“看来你还是不愿改变心意。”
“你说的没错！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我想不通你的执念，也走不进你的过去，我是所谓的‘贵人’，不识人间愁苦，可是，我也是六扇门的总捕。姑母曾说过，要我为百姓伸张正义。你若是弑君，天下一定会大乱——”
梅将离双手握刀，将一身气力倾注其上，宋云深也不敢直面，只得借势消力，心中暗惊她力气之大。
不过，宋云深终究比她年长许多，经验老辣，武功路数也更显刁钻狠厉。二人身影交错，刀光剑影，一时难分高下。宋云深既然已下定决心，便不再顾忌手段是否光明，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使出杀招。
另一边，顾舒崖盘腿坐于地面，谢断云则将手放于他后背之上，内力源源不断拥入他体内。顾舒崖丹田如被烈火灼烧，又似被寒冰撕裂，剧痛令胸口窒闷，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死地盯着地面，可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刀剑之声响彻耳边，当年旧事好像又一遍上演。
莫非又要看着自己重视的人逝去吗？事情变成这样，全都是他自己懦弱、优柔寡断，没有及时下决断。
沈凡安对他的评价恰如其分。
不能再犯错了。他不能再重蹈覆辙。只是如今被点穴道，无法开口。顾舒崖忆及往事，被刻意忽视的情感如潮水涌来，竟不顾体内肆虐的毒性，强行驱动内力。
谢断云点穴是为了防止他真气逆流、走火入魔，发觉他体内内力狂涌、经脉剧震，顿时脸色发白，额角沁出冷汗，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便觉掌心一股巨力反震而来！
顾舒崖身体剧烈一晃，竟硬生生冲开了穴道。
“够了！真正的裴昭已死，如今皇位上的……咳、是易容后的冒牌货——”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是梅将离和宋云深，连谢断云都震了一震，愣在原地。
梅将离的刀举在半空，愕然道：“你说什么？”
他口中话语实在太过离奇，对梅将离来说甚至难以理解。而宋云深却并非如此。他知晓得远比梅将离更多，比方说陆墨书妻子柳语棠，便是千机的弟子。
顾舒崖这句话令他将此前零零散散的线索全都串联起来，顿时心神俱震。本以为那些人为争权夺利什么事都做得出，自己已不会再动摇，但……还是超出他预料。
顾舒崖强忍着翻涌的气血，三言两语将当年真相交代一遍。宋云深本就有所猜想，如今更坚定杀意，而梅将离听得目瞪口呆，懵懵懂懂，意识到顾舒崖所言不虚。
“……你又是如何知晓？啊，莫非你是……”是叶鹤眠的人？宋云深不由得为之惊叹，想不到顾舒崖还有这一层身份。
“事已至此，我把话说完。那把火就是我放的，是听从上头命令。我们与大皇子裴长卿合作，要入宫刺杀皇后与皇贵妃。”
“是吗。那还真巧，你我竟然都想着弑君。”宋云深轻声说道，见梅将离愣在原地，趁此机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跃入黑暗之中。
良久，一声哨声响了起来。
梅将离没有拦住他，只因她自己已是心神俱震，骤然知晓那样黑暗的真相，只觉得过往的认知与信念都被击得粉碎。
她以为的、她相信的，全都有些虚幻。梅青黛教导她要为百姓伸张正义，梅音尘告诉她要忠于皇帝，然而皇后与皇贵妃做了那样的事，令她心存的想象好像全然都裂开一条缝隙。
顾舒崖强撑着说完那些话，已经是气喘吁吁，捂着胸口险些瘫倒在地，来不及思考自己道出裴长卿的名字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便昏迷过去。谢断云为人沉稳，也不由得震惊，但见他晕倒，终究是担忧更占上风，伸手探他脉搏，只觉脉象紊乱微弱，毒性已深入脏腑，不由得紧张起来，强行将人扶起。
“他强行驱动内力，令毒药渗透更深。必须立刻服药针灸，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将离，你……”
梅将离愣愣站在原地，眼神复杂，低声说道：“断云，我……我想不明白。我必须得去找他。”
说罢竟也是跃起，往宋云深离开的方向而去。谢断云知她心中混乱，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顾舒崖所说的，乃是能搅动整个大齐的大事。但比起那些，他还是更在意病人。如今正是深夜，自己屋中的药材有些不够……他想起了一个去处。
谢断云搀扶着顾舒崖，往之前徐生所在的医馆前去。
夜色暗沉，二人的身影几乎隐没在黑暗之中。饶是如此，也有几个影子悄然跟上了他们。
“这就是那个叛徒？”
“平日他身在六扇门，不好动手，今夜乱局，正是良机。跟上。”
低低的交谈声没在风中。
杀机随之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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