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浮生上前，按照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门内的人向外看了一眼，见到是上官浮生，便立刻将门完全打开，恭敬地侧身让他们进去。
院内别有洞天。
虽然从外面看平平无奇，里面却打理得井井有条。
青石铺地，一尘不染。
院中没有花草，只有几棵高大的槐树，以及一个用于操练的空旷场地。
几个身形壮硕的汉子守在院中，目光警惕，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练家子。
穿过前院，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将他们引至一间独立的厅堂。
“上官家主，白侯爷，请。”
管事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露迈步而入。
厅堂内的光线有些昏暗。
主位上，坐着两个男人。
左边一人，正是女真完颜部的猛将完颜宗翰。
右边一人，则是部族的军师完颜希尹。
“上官家主，这位就是你提起的白侯爷？”
开口的是完颜宗翰，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的视线在白露身上扫过，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
上官浮生径直走到客座坐下。
“这位是安国侯，白露。我们这次的边贸，由她全权主导。”
白露没有落座，平静地迎向完颜宗翰的目光。
“完颜将军，本侯在此，代表的是大武朝廷的诚意。”
完颜宗翰脸上的轻视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警惕。
他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大武的列侯。
一直沉默的完颜希尹此刻眼中精光一闪，他站起身，对着白露微微躬身。
“原来是安国侯当面，失敬。请上座。”
他的态度变得极为恭敬。
一个侯爵亲自来谈，这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
白露没有推辞，坦然地在主宾位上坐了下来。
秦良玉则像一尊石像，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既然安国侯亲自前来，想必是带来了我族最需要的东西......”
完颜希尹重新坐下后，试探性地问道。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白露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
完颜宗翰按捺不住，抢先说道：“我们需要粮食，大量的粮食！还有盐和布！”
“这些，不成问题。”
白露点头，“本侯可以保证，提供给你们的粮食、盐和布匹，价格公道，品质上乘。”
“我们还要铁！”
完颜宗翰紧接着说，双眼死死盯着白露，“我们需要兵器！”
厅堂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向异族出售兵器，这是叛国的大罪。
白露看着他，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完颜将军，你要明白。大武与女真各部，并非敌国。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成品的制式兵器，不可能。这是底线，谁也碰不得。”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完颜宗翰脸色一沉，正要发作，白露却话锋一转。
“但是，考虑到你们在关外生存不易，时常需要与野兽搏斗，或是与其他部族争夺草场。朝廷愿意对你们施以援手。”
她放下茶杯，看着对面的两人。
“本侯可以做主，向你们提供一批军中替换下来的次等军械。这些兵器，对付野兽绰绰有余。同时，我们还可以为你们专门铸造一批加厚、加重的特制农具，无论是开垦荒地，还是紧急时用作防身，都比你们现有的工具要好得多。”
此话一出，完颜希尹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简直是天才般的方案！
“次等军械”和“特制农具”，名义上完全避开了“兵器”的红线，但对于缺少钢铁的女真人来说，其实用价值与真正的兵器相差无几。
更重要的是，白露是以“朝廷援助”的名义提出的，这让整场交易变得名正言顺。
“侯爷的诚意，我们感受到了。”
完颜希尹心悦诚服地说道，“不知我们需付出什么？”
“很简单。”
白露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需要你们用最好的战马、人参和皮毛来交换。价格，由我们来定。”
“第二，”
她又伸出一根手指，“你们完颜部，必须约束族人，不得骚扰大武边境。并且，要替我们盯着其他部族。谁敢越界，你们就要负责解决。”
“第三，”
白露的目光变得锐利，“此次边贸，只与你们完颜部做。你们可以用我们的物资，去和其他部族交换你们需要的东西。我们要让所有女真人都知道，与大武合作，才能过上好日子。”
这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厉害。
第一个是经济上的绝对主导权。
第二个是将完颜部变成了大武在关外的代理人。
第三个则是釜底抽薪，用经济手段分化女真诸部，扶持完颜部一家独大，让他们与其他部族产生矛盾，无法团结一致。
完颜宗翰听得目瞪口呆，而完颜希尹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眼前的这个女人，看似温和，其手段好可怕。
但他无法拒绝。
白露给出的诱惑太大了。
这不仅是物资，更是完颜部崛起、统一女真各部的天赐良机。
“我们......同意。”
最终，完颜希尹艰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事情的核心已经敲定，剩下的就是打通官方流程。
第二天，白露向上官浮生要了一份平州官场的名录。
“平州知府，杨敬。为人贪婪，胆小。不足为虑。”
上官浮生指着名录上的第一个名字，评价与之前一样。
“关键人物，依旧是平州都指挥使，何进。”
白露看着何进的资料，微微点头。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并未拆开的蜡丸密信，递给上官浮生。
“你替我跑一趟，亲自将这封信交到何进手上。这是离京前，陛下亲手交给我的。”
上官浮生接过密信，入手微沉。
他明白了，这才是白露真正的底牌。
当天下午，上官浮生以安国侯使者的身份，拜会了平州都指挥使何进。
在何进的书房里，他没有提任何关于交易和生意的事，只是将那封盖着皇帝私印的蜡丸密信，郑重地交到了何进手中。
何进拆开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数变。
最后，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掉，对着京城的方向，深深一揖。
“请回报安国侯。”
何进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平州边防，一切听从侯爷调遣！何某万死不辞！”
他明白，这不仅是皇帝的任务，更是皇帝给予他的一次天大的机会。
办好了这件事，他自己的前程，都有了着落。
三天后，一份由安国侯、上官家联合提交的，关于成立“安国侯商行”，开展对关外官方边贸，以促进边境稳定、互通有无的申请文书，送到了平州知府衙门。
文书的附件里，还有一份都指挥使何进亲自签押的，关于“协助商行进行物资交割、确保边境安全”的文书。
知府杨敬看着这份文书，冷汗都下来了。
安国侯、上官家、都指挥使，背后还有皇帝的影子。
他立刻大笔一挥，不仅批准了商行的成立，还额外批给了大片土地用作货场。
至此，这条由皇帝亲自授意、安国侯一手操办的官方边贸之路，在平州光明正大地铺展开来。
安国侯商行的成立，在平州官场和商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安国侯的身份，上官家的财力，再加上都指挥使何进的明确支持......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新成立的商行，绝非等闲之辈。
安国侯商行很快在永安城外靠近边关的一处要道上，圈下了一大片土地。
上官家的施工队效率惊人，短短半个月时间，高大的围墙、坚固的仓库和宽阔的货场便拔地而起。
白露没有急于求成。
她一边等待上官浮生从各地调集货源，一边亲自设计了货场的交易流程。
她将货场分成了不同的区域：生活物资区、纺织品区、特殊农具区，以及用于检验马匹和皮毛的牲畜区。
每个区域都有明确的标识和专门的管事。
一个月后，来自青州、昭州乃至大武各地的货物，通过水陆两路源源不断地汇集到永安城。
同时，完颜部也传回消息，他们已经备好了第一批用于交换的物资，约定在十日后进行交易。
交易日当天，天刚蒙蒙亮。
安国侯商行的巨大货场上，已经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白露亲自坐镇，上官浮生则在一旁冷眼旁观，确保万无一失。
都指挥使何进也十分识趣地派了一队士兵，在货场外围巡逻，既是维持秩序，也是向所有人宣告，这场交易受官方保护！！
辰时，远方的地平线上，扬起了漫天的烟尘。
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向着货场缓缓靠近。
走在最前面的，是数百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女真骑士，他们身形剽悍，目光锐利，为首的正是完颜宗翰。
他们的任务是护卫，也是展示完颜部的武力。
在骑士队伍的后方，是长得望不到头的马队。
数千匹膘肥体壮的战马被串联在一起，不安地打着响鼻。
这些战马体格强健，四肢修长，是大武军队梦寐以求的优良坐骑。
马队之后，是数百辆由牛马拉拽的大车，车上堆满了打包好的皮毛和用木箱装着的珍贵人参。
这几乎是完颜部倾尽全力的一次交易。
队伍缓缓停在货场外。
完颜希尹从队伍中策马而出，来到白露面前。
他翻身下马，对着白露恭敬地行了一礼。
“安国侯，我们带着诚意来了。”
白露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
“完颜先生，请。商行也已备好货物，静候多时。”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亲自引导着完颜希尹和完颜宗翰走进货场。
当他们穿过大门，看到货场内的景象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完颜希尹，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一向粗犷的完颜宗翰，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只见宽阔的货场上，一座座由货物堆成的小山鳞次栉比，蔚为壮观。
最引人注目的，是生活物资区。
一座由盐包堆成的大山，在晨光下泛着雪白的光泽。
对于生活在关外的女真人来说，盐比金子还要珍贵。
他们以往只能从一些小商贩手中高价购买粗劣的青盐，味道苦涩不说，还时常断供。
而眼前这座盐山，洁白细腻，储量之大，足以让整个部族用上好几年。
盐山的旁边，是另一座褐色的糖山。
一袋袋的红糖整齐地码放着。
糖，对他们而言更是闻所未闻的奢侈品。
完颜宗翰忍不住上前，在管事的许可下，打开一个大包裹，伸手捻起一点盐粒放进嘴里。
一股纯粹的咸味在舌尖化开，没有任何苦涩杂味。
他又捻了一点红糖，那股醇厚的甜意......
“好东西！都是好东西！”
他大声赞叹道。
白露微笑着没有说话，继续引他们往前走。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更是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在一个专门的货架上，摆放着数万套奇特的小物件——一排排的小刷子，和一个个小巧的瓷罐。
“这是何物？”
完颜希尹好奇地问道。
“此物名为牙刷，配上这罐中的牙膏，用于清洁牙齿。”
白露让管事当场演示。
只见管事挤出一点膏体在刷子上，加水后轻轻刷动，便产生了丰富的泡沫。
女真人常年食肉，又不注重清洁，很多人年纪轻轻牙齿就已松动，而且十分难看。
他们从未想过，牙齿竟然可以这样打理。
不远处，还有成箱的笔、墨锭和草纸。
完颜希尹拿起一支做工精良的毛笔，手指轻轻拂过笔锋。
作为部族中的智者，他深知文字和知识的力量。
这些书写工具......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有的笔也是要蘸墨汁的，有的笔就不用蘸墨汁。”
白露解释，“有的笔是我们白家出的特定款。”
“大武的商队，竟然连这种东西都愿意大量出售？！”
女真部族都很高兴，“谢谢你们哦。”
而在纺织品区，景象更是壮观。
数不清的布料，按照材质和颜色分门别类，堆积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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