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御苑冷清至极，寝殿门前的积雪一层盖一层，扫都扫不完。
几个伺候唐灵的宫人索性撂挑子不干了，任雪盖过前面台阶，只扫出外廊上的便算完事。
宫里的内监拿着圣旨来，进院竟无处下脚，叫了一上午才有人打着哈欠出门接诏。
好在寝殿内的炭火还算充足，唐灵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贵嫔娘娘，皇上派老奴来接您回宫。”内监言简意赅，唤来了宫人进殿打包东西。
“陛下如何了？”唐灵关切地问道。
她流产后气血亏损日日昏厥，是赵栗命人将他身边的神医派来了她这里，连回宫都不曾带走。经过神医调养，她适才恢复了不少，不过这怕是苦了赵栗，毕竟宫中太医都对太后唯命是从。
“陛下...”内监欲言又止，环顾左右，搪塞道：“等上了路奴慢慢讲给您听。”
金华宫内，药香氤氲，如丝如缕，萦绕殿宇。
唐灵是趁着夜色悄悄溜来的，因为她听内监说江绾不许她回宫，赵栗求了好久才勉强答应。
既然如此，她就要谨言慎行，尽量少在后宫中走动，以免冲撞了江绾的人再被赶去别处，给赵栗添麻烦。
推开侧面殿门，烟雾如洪流般涌出，唐灵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她辨不清方位，伸手向前摸索却不见人影，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这么晚了，还在熏什么？”
“回娘娘，”内监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是太后命太医令特意为陛下调配的药，日夜熏制，不许停歇。”
“日夜熏制？”唐灵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她这才刚进来就觉得呼吸不畅了，日夜不停的话，赵栗岂不是要被活活熏死？
“是唐贵嫔吗？”
远处传来虚弱的男声，唐灵立刻便听出了这是赵栗的声音，她连忙拨开身前层层迷雾，向声源摸去。
指尖触及他手腕的刹那，她身形一僵，那触感根本不似活人，倒像一具蒙着人皮的骨架，虚弱得连她的力道都承受不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殿中的浓烟吞噬。
“快灭了快灭了！”唐灵转身端起一旁的茶盏，一股脑的倾倒在香炉上。
火焰舔尽药草的最后一滴生机，滋滋声中，黑焰如幽灵般挣脱桎梏，混着呛口的糊味儿，弥漫在香炉周围。她见状又连忙去打开了窗户，这才呼吸顺畅了一些。
“陛下怎么成了这样？”唐灵鼻尖酸涩，侧坐回床沿紧紧握着赵栗的双手。
“既然回宫会这样，陛下为何不继续待在御苑？”
谁知她这话一出口，榻上人竟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连你...连你也觉得皇宫不是朕该待的地方吗...”赵栗的哭声何其委屈，皇宫本该是他的家，可回来竟成了奢望，这种情感带动着唐灵的眼眶也渐渐湿润了起来。
“不是的，”她连忙解释道，“身体乃万事之本，陛下应当先调养好再回宫。”
“调养不好了。”赵栗无奈地摇了摇头，“太医令、杨淑莹、皇后、李康辰，还有那个被逐出宫去的张歆，他们几人，都带着气味相似的香囊，与朕的饮食相冲，若不是神医发觉，朕怕是早就没命了......”
“那陛下还把神医留给臣妾...”唐灵眉头微蹙，心中颤动。
“你是逼不得已被家族推入宫中，朕是局势所迫登上皇位...”
晶莹的泪珠染着烛光的颜色，化作点点鎏金，悄然融入织锦的细纱中。
“从前那株荷花，朕只想送给你，但却不得不经过太后之手。”赵栗咬着牙撑起颤抖的身体，丝绸般的黑发随着动作倾泻而下，堪堪掩住半张苍白的脸，他额角细汗与睫毛投下的阴影交错，那些曾经需要仰望的棱角，此刻都变得那么脆弱易碎。
“朕又怎会不知你在宫中养病却突然现身冷宫是为了什么，只是...”
“只是...在朕心中，林场一面，你便已是朕认定的太子妃。”
他说着，将头倚靠在唐灵的肩头，听着身前人怦然的心跳声，他明白这一席话足以令她动容。
“若朕有的选该多好，若朕有的选...你便会是太子妃、是皇后，我们的孩儿...我们未出世的孩儿，便会是太子...”
“嘘——”唐灵轻抚着赵栗的鬓发，尽管眼角的泪珠已从鼻尖滴落，她还是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着，害怕他们二人的帐中密语被人听去。
“臣妾知道，陛下的情谊，臣妾都懂。”
她轻声抚慰着，刚刚赵栗哭泣的样子就像许多年前幼小的她初见赵时洲时一样，他也曾这么在四下无人的墙角哭泣过，埋怨南阳王的偏心，只不过不同的是，赵时洲并不需要她的肩膀，而赵栗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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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意思？在宫中办？”江绾拿起礼部尚书郭甫呈上的奏章，面露疑惑。
“是啊，观星楼得占此卦由太卜令亲算，正旦佳宴实在不宜宴请群臣，以危及国祚。”郭甫回道。
“如何危及？”江绾问道，这太卜令算出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不先跟她禀报，看来是赵栗害怕她再组织刺杀对他动手，所以才借天象之说掩盖心中恐慌。
“卵覆鸟飞，伏尸百万。”
“鸟？”江绾猛然惊觉，这怕不是在暗示宫宴上会闹出让人质脱逃的事情。
如此，就算为了关押好思勒，她也不能召群臣进宫，更何况不用与那些人虚与委蛇还正合她意呢。
不过，她得先确定赵栗是否从中作梗。
“去把夜鸦叫来。”江绾向身旁人吩咐道，郭甫闻讯退下。
“臣，皇城卫统领夜鸦，参见太后娘娘。”夜鸦跪拜在地，虽然他已经猜到了江绾会问些什么，也想好了如何答复，但还是心乱如麻、手汗涔涔。
“陛下最近如何？”江绾挥手让宫人撤走身前珠帘，睫毛开阖间，她的目光已织成一张金丝蛛网，将台下那人细微的肌肉颤动都黏在透明的陷阱里。
“回娘娘，陛下日日卧病在床，唐贵嫔偶尔会去侍疾，但貌似并无起色。”夜鸦答道，尽量保持着语气平稳。
“皇后呢？”江绾又问道，“她可有去看过？”
“去过几次，都被陛下拒之门外。”
“还在闹气？”
“是，”夜鸦点了点头，“陛下好像在御苑时发现了您给他用香，不仅皇后，连太医令都不大愿意见。”
“呵，”江绾冷哼，“不见太医令他病的更重。”
她从未想过毒害赵栗的身体，只不过是想让他的神志不要那么清醒，毕竟在她还没解决其他几位赵氏皇族时，赵栗还不能死。
“是，臣会想办法让陛下服下太医院所开药剂的。”
“正旦将临，太卜令说此次不适合召朝臣入宫，还给出了卵覆鸟飞的预言。哀家以为，你需早早部署，派人看好蓉月阁，决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出。”
“是。”夜鸦依旧垂头应下。
江绾沉思片刻，再次交代道：“宫中有异宫外就必会有人接应，哀家会下旨让宋惟带兵备好，你去驻守宫门，若有变动放他入宫。”
“是。”
夜鸦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江绾会把这种差事交给宋惟，他不记得宋惟有那么让她深信。
而江绾也是权衡之举，毕竟在京中有权调动她兵马的仅有宋惟与白斐然二人，而白斐然之前无意让杨淑莹窥得了思勒特勤之事令她难以将此重任托付，若不是杜夫人没有二心，懂得将所见所闻回告于她，只怕这事早就不知被宣扬去了哪里。
“那臣去了宫门，叶肃那边...”夜鸦试探地问道，叶肃可是个死脑筋，在行宫时就处处找他们麻烦，没想到回宫倒成了他的手下。
“他不过就是一摆设，闲职而已，随你调动便是。”江绾摆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可尽管安排完了这些，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如果说危及国祚，那就说明朝代更替，于她而言可是好事啊，但伏尸百万却让她不得不顾及。
这几句话与其说是关于思勒的去留，倒像是关于赵栗的生死。
少帝死，诸侯动，危及国祚，卵覆鸟飞，伏尸百万...
所以，这就是太卜令将此事先告知赵栗的原因吗？
“玉枝。”江绾似是想通了什么，慌忙向身旁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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