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的皇宫不比北羌皇宫，规矩多不说，几乎是连根蜡烛都有专人看管。
虽然太后派来的宫人买不通，但思勒没想到，前朝还有人惦记他这个质子，还不止一个。
“殿下，夜深了，仆就退下了。”
内监点燃了床头的烛火，微微躬身，视线不停地向烛台瞟去。
思勒自然看懂了他的暗示，往日就寝前他们都是只留内阁的一盏，不会留床头的，而今单单留下床头的，其中必然有深意。
“殿下要就寝，怎的点这盏。”宫女见那内监不识礼数，几步上前就要掐灭床头烛火。
“不必了，”思勒赶忙制止，“留着吧，今夜我想看些书册再睡。”
宫女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应是，带着宫人退下。
待门口只剩下几个守门的人影时，思勒才蹑手蹑脚地向那蜡烛摸去。
火光何其刺眼，他小心翼翼的将它吹灭，仔细检查着余热未消的烛火，只见这前端烧焦的烛心似乎有些松动，他只用了些巧劲儿，棉线便被扯了出来。
这棉线看似无奇，可用手搓过后才知道，普通棉线都是几股缠成，而这根，似乎是一片。
窗外的天光映照下，洁白的绵纸上似乎写着东西，但距离思勒最近的蜡烛还在门口，如果他贸然点燃，必定会被门外的人询问。
明日再看吧。
他这么想着，带着满心疑虑爬上了床。
可这层谜底还没揭开，殿外竟又响起了断断续续的人声。
“您劳驾，我家贵嫔只是想送些吃食，娘娘是允许的。”
合合将一个小布包塞进了守门侍卫的手中，那侍卫掂量了一下，自然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他面露为难，虽然太后说了不许任何人看特勤，但杨贵嫔又是太后亲戚，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是哪位娘娘允许的啊？”
高昂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间显得格外清晰，合合几乎是瞬间就辨出了来者，她连忙跪在地上，把头当烂西瓜一样砸，就怕磕得慢了小命就没有了。
“我问你，是哪位娘娘允许的。”玉枝又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的话。
江绾在她身后带着人缓步走来，她刚接到宫女来报说这边有异动，就撞到了杨淑莹给质子送吃食，怎么不算一箭双雕呢。
“难得你家贵嫔有这等心思，御苑的风景都留不住她，唯独喜欢来冷宫啊。”
江绾冷着脸绕过两人，直直向殿门走去。
侍卫见状立刻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锁，屋内昏暗一片，掌灯宫女小跑去前头，一刻也不敢懈怠。
江绾环顾四周，视线在屋中的几盏烛台上相继停留，当她瞥见床头那盏时，果然发现了不寻常。
似乎格外的圆滑。
她的步伐不容阻挡，一把将白烛拿到了眼前，定睛一看，蜡烛里面竟是空的。
嘭————
帐帘被挑开的声音随着白烛落地的声音一同响起，江绾向榻上人看去，只见那人面色苍白、喉间滚动，似是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
眼前的情形不容她思考，她挥拳上前，瞄准了思勒的喉间。
“咳咳——”
钝痛与酥麻瞬间吞噬了思勒的大脑，绵纸也被这冲击震咳了出来。
“果然有东西。”
耳边人的语气仿佛如获至宝，他倾身前去抢夺，可衣襟却已经被赶来的侍卫牢牢攥住，胸膛也被侧身抵住，难以挣脱。
“还给我！”
思勒挣扎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床边的宫女眼捡起了绵纸，攥在她手心里跑了出去。
“给你蜡烛的内监是哪一个？”
江绾的话音刚落，屋中就涌入了一大批人，他们被守卫押着站成一排，强行仰起头供思勒辨认。
“把灯都点上，让特勤看清楚点！”玉枝随之赶来，吩咐着众人做事。
昏暗的屋内顷刻间便亮如白昼， 刺眼的烛光让思勒顿觉头晕目眩。他佯装费力地看了一会儿，搪塞道：“我认不出。”
见江绾神色不愉，他又解释道：“一个平平无奇的下人，我怎会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更何况还是你们国家的人。”
接连三句的掩饰令江绾不胜其烦，他在她这里不过是制衡新可汗的一颗棋子，可这棋子如果脱手，那只会变成一把刺向她的尖刀。
“呵。”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容，一瞬间竟有些理解杨淑莹为何会做这些蠢事。
“夜已深，特勤早些休息吧。”
话毕，江绾如一缕青烟般带着人离开了这间宫殿，路过玉枝时，她还指了指腰间大带，示意她此人已经不必留用。
一出殿门，夺了绵纸的宫女便将掌中物什双手奉上，还取来一盏灯在旁边照明。
江绾将棉纸摊开，五官皱成了一团，倒不是她嫌恶这绵纸上还留有口涎，只是绵纸上密密麻麻的北羌文字，她一个也不认得。
“嘶———先别动手，去叫个识字的来。”
宫女得令，先跑着去通知了殿内，又领来了一个识得北羌文字的内监。
“参见太后娘娘。”
内监小心翼翼地接过棉纸，仔细阅读了一番后，便将内容转化成大昭的文字写在了另一张白纸上。
江绾定睛一看，这第一行写的，竟然不是什么营救思勒的计划，而是关于燕州边境朔风城的情报。
恍惚间，庸居关的惨状再次在她的脑海中重映，余下的几行字更是让她觉得，天下太平似乎不会存在于她的时代。
“此事，不能与任何人讲，你可明白？”
江绾问道，那内监点头如捣蒜，满口答应。
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她拿着两张纸走回了身后的寝殿，只见思勒正坐在地上剧烈咳嗽着，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惊魂未定。
他卷发唇色乌青，眼中渗血，脖间也有一道突兀的青紫。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江绾明知故问地厉声训斥道。
宫人们闻言齐齐跪了一地，磕头哀嚎着好不真切，心里都清楚这是局势轮转，又不让杀了。
“全都滚下去领罚。”
玉枝一边帮腔，一边悄悄将手中白绫收入袖中，观思勒缓过了气，才带着宫人都退了下去。
江绾蹲在地上，努力装出了一副抱歉的神情，颤着手伸向前去，试图安慰他。
“可好些了？需不需要唤太医来？”
随着气管缓缓充盈，思勒耳边的嗡咛声也减轻了不少，他的视线渐渐聚焦，这才看清了面前女子的模样。
她眉头微微蹙起，神情担忧，简直与刚进来时判若两人。
思勒试着攥了攥手心，因为才经历过濒死的状态，他的手指并没有什么力气，只能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以作回应。
可他很快又察觉到了如此不妥，太后定是看了字条里的内容才对他转变了态度，至于是什么内容可以让敌对的一方赦免他，那定然不会是营救他的计划。
到底是什么呢？
思勒微微曲起了手肘，试图营造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可他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力气，竟一个手滑向后倒去。
江绾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接住，她在庸居关开医馆时可是听过有人因为摔倒时头着地摔死的，如今思勒的状态这么不好，这一摔指不定就能成全北羌新可汗呢。
怀中的身躯比她想象的要重，她绷着一口气将人扶住，指间触到健壮的肌肉，这才感叹北羌男子名不虚传。
从未闻到过的奇香混着丝丝血腥气冲入思勒的鼻腔，牵引着他向前索要更多。
他费尽所有力气拽住了身前人的衣袖，试图抬起下巴撑着她的肩颈起身，可不知是不是烛光熄灭了，他眼前一黑，竟半途失去了意识，只记得鼻尖传来的触感如刚出炉的奶酪一般软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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