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那拉皇后虚脱般地靠在宝座之上,肺腑处传来阵阵痛意,折磨得人精疲力尽。
可身子愈是沉重痛楚,双眼愈是昏花,皇后的神思却愈是清明。
青樱已死,有她与皇帝的年少情谊在,再加上自己的一番说法,皇帝总会念着她的好的。
毓瑚也已经带了信往养心殿去了,皇帝多疑,又如何容得下钮祜禄氏在宫中如此横行霸道?
至于毓瑚有意逃脱她的掌控吗么,呵,乌拉那拉氏的男人虽不顶用,可有她的吩咐在先,总不会在宫外都连个久居深宫的老嬷嬷也斗不过。
万事俱备,只欠天明。
天一亮,她就有了与钮祜禄氏再一决高下的资本。
她是母后皇太后,她才是大清尊贵的女人,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后——
模糊的双眼前,厚重的粗麻布不知何时出现,沉滞着挡住了视线,让整个世界骤然失去了颜色。
乌拉那拉皇后的心跳蓦得错了半拍,她吃力地仰起脖,眯着眼睛顺着那麻布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钮祜禄氏那依旧桃羞杏让,燕妒莺惭的一张可厌的脸。
钮祜禄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纽
钮祜禄氏是来做什么的!
寂静的夜更静了,随着夜风遥遥浮动的喇嘛的念经声愈发的遥远而模糊,只有心跳砰砰地敲击在耳膜上,敲响着不祥的失控的警钟。
皇后瞳孔紧缩,双手挣扎着扶着宝座的把手,想努力支起自己的身子来。可为了对着皇帝做戏做全套,此刻她服下的药的毒性早已入体。
她整个人浑身无力,却仍不肯以这样的狼狈之姿出现在死对头面前。皇后梗着脖子,忍痛挺直腰勉强将将能半坐起来,却因手上滑腻的汗而徒劳歪倒下去。
太后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神色淡淡:“皇后娘娘倒是真狠心,对亲侄女下得去手,对自己,也这样下得去手。”
听着太后的话头,皇后缓了手下的动作,只昂着首拿眼角瞧着太后。
哪怕今日二人形势早已颠倒,可她瞧着太后的样子,却依旧如景仁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瞧着忝居妾位的妃嫔一般。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了短促的气音。反倒是自己因着刚刚的一番折腾有些眼冒金星,胸膛吃紧起来。
皇后重重地咽下嗓子眼里翻滚而上的铁锈味的液体,喘着气笑觑着太后——
就算她钮祜禄氏知晓了又如何?
青樱的尸身已经摆在那里了,难道钮纽祜禄氏还能起死回生不成吗?
只要她不能,那她敢让紫禁城中乌拉那拉氏的女人一夜全成枯骨,将自己排除异己、斩草除根的心思全部掀在明面上吗?
她若是敢,那不光是皇帝不容她,前朝张廷玉等老臣、宗室里的近亲支庶又岂能容她?
她就算有掀了天的本事,可连她自己的养子都不护着她了,她独木难支,又能如何呢?
可她若是不敢……
皇后的眼神里骤然迸发出狂热的亮光,那在自己服下毒药来以退为进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人能将自己如赶丧家之犬一样赶出这紫禁城了。
她不会是老死行宫无人问津、无名无份陪葬妃陵的太嫔,不会是史书青笔不得一字、永远活在姐姐阴影下的乌拉那拉氏的庶出女儿。
她是母后皇太后,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后!
而钮祜禄氏哪怕再恨不得自己死,可被捏住了把柄,她又能如何?哪怕她消息灵通,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可也是无能为力、无力回天了。
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鲜血顺着她的唇角往下淌成了线,“钮祜禄氏……你也,也……”
才强拉着嗓子说了半句话,她喉咙间的血却涌得更多了,叫她不得不歪过头吐了两口,清了清嗓子。
那朝冠就顺着她的姿势滚落下去,金凤砸在砖石上清脆的响,东珠挣断了陈旧的丝线,在地上乒乓四散,滴溜溜地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血正吐在太后素面花盆底儿的旁边,叫那微微发黄的白上染了刺眼的血色。
扶着太后的福珈微微蹙了眉,太后却不闪不避,连一丝怒容都没有,看向乌拉那拉皇后的神色跟看一个死物一般毫无差别。
皇后靠回宝座上,喘着气儿气息奄奄,半晌才续上话:“你养了个好儿子,你也有今天!呵,呵呵……”
她不受控制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肩膀耸动着,显出嶙峋的凸起骨骼。
皇后早已经支撑不起这一身繁复华贵却也沉重异常的朝服了,如今这样瞧着不像是她穿着朝服,倒像是朝服压垮了她。
她的脖颈随着胸腔的每一次震动而弯曲,佝偻着的身子缩得像是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整个人却依旧被华服和宝座束在中间,动弹不得,就如同被针刺固定住的深秋的蝉,徒劳地煽动着翅膀。
“钮祜禄氏?”太后信手般捻起旁边插瓶的桂花花枝,终于开了口,玩味道,“钮祜禄氏,李氏,耿氏……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后宫的女子落到你眼里,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了,又哪里配有自己的名字呢?”
从前没有识破皇后的佛口蛇心之时,她是当真奉这个贤德公正、慈和大气的皇后为六宫之主,并无什么僭越之心的。皇后待她慈善,她待皇后也恭顺。
毕竟她就是糊涂了,也不会糊涂到图谋凤位,要给自己惹这样大的麻烦。
宫中废后不易,皇后又有先皇后这个深得帝心的姐姐庇佑,地位稳固,难以动摇。更别提就算没了皇后,先帝就一定会立新后么?立的人一定就是她吗?
就像先帝真厌弃了皇后之时也不曾废后,她做到头了也只是一个掌着宫权的熹贵妃。因为皇后活着,所以连皇贵妃都不会是。
所以她想做的,能做的,不过是长盛不衰的宠妃,压根当不上皇后,也无意与皇后为难
直到——
太后抚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一紧,阖了阖眼,再睁开时已经从旧时记忆中清醒,眼中尽是决绝。
这么多年了,事情总该有个结尾了。
皇后不解两人已经剑拔弩张至此,钮祜禄氏又为何会突然矫情起来这个,只眯着眼睛瞧着她。
太后也并不需要她回答,淡淡一笑道:“所以皇后娘娘当然也不会记得,当年被先帝偶然临幸又引以为耻的、四阿哥的生身之母,不仅仅是无人在意的热河行宫宫人李氏——”
李氏叫什么?
一个死了足足二十余年的人,若非给先帝添了一个不讨喜的阿哥,恐怕早就如归于大地的尘埃一般无法寻觅和无人问津了,更遑论有人会记得她的名姓。
皇后从前连四阿哥都不放在眼中,更别提李氏了。待她认真审视四阿哥时,四阿哥又已经成了钮祜禄氏的儿子。她又哪里会知晓李氏的名字?
只是钮祜禄氏此刻特特到她面前提起此事,让皇后有些不祥的预感。
太后握着花枝笑意浅浅:“她的名讳为金桂,你说是不是很巧?”
不巧!
这是钮祜禄氏故意为之的!
皇后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新登基的四阿哥最大的忌讳就是他的真正身世!
她咬紧牙关时身子又狠狠一颤,突然想起,若连景仁宫的一枝花都是钮祜禄氏的手笔,那今夜在景仁宫发生的一切,钮祜禄氏难道还能不知道吗?
今夜她以为是自己的将计就计,反客为主地成功破局。
可实际上呢,又是谁的请君入瓮?
皇后猛然反应过来,可她还没来得及仰头怒视太后,就被人垫着厚缎掐住了下巴,灌下去了那熟悉的药。
皇后想要挣扎,可先头她服用的药早将她浑身的力气卸了干净,让她连反抗都不得。
她顿时目眦欲裂,狠狠地瞪视着太后!
钮祜禄氏,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就算这是在钮祜禄氏的计划之中,可自己和青樱的死是真的,两具尸体是真的!
身为太后铲除异己,谋害太后,毒杀宫妃的罪过,她钮祜禄氏承受得起吗?
可无论她心中有多么难以接受,都只能眼睁睁被福珈又灌了半瓶子药下去。
福珈利落地动作完,太后弯腰把住皇后的身子让她靠回了宝座,压低了声音极快道:“皇后娘娘,您别担心臣妾,有了您,臣妾还怕什么啊?”
“待皇上知道您将青樱许给他的‘良苦用心’,知道您收买毓瑚挑拨离间的‘苦心孤诣’,知道您拿捏他身世、图谋母后皇太后身份要掌控他后宫的时候,您说他更记恨的会是谁呢?”
见皇后僵直着身子,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始终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死盯着自己,太后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叹了口气。
“您别怪臣妾着急,不好生叫您死个明白。只是毓瑚不是已经去面圣了么,想来皇上和太医都不多时就要到了,臣妾不得不动作快些,省得耽搁了工夫。”
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
“至于乌拉那拉氏,您也放心,先帝和皇上都叫你算计怕了,往后的后宫中都不会再有乌拉那拉氏的女子,也省得您怕侄女带累了家族,还得费劲巴拉将人毒死了。”
至于皇帝会不会因为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而迁怒乌拉那拉氏,又会如何做,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的反应更加剧烈起来,身子颤抖得福珈几乎要压不住。
不,不行,乌拉那拉氏已经没有能支撑门户的得力男人了,若是再没了后妃妆点门面,那——
皇后的绝望没有持续太久,就归于了一片沉寂。
太后静了片刻,才沉默地伸出手去,阖上了皇后死死瞪着自己不肯瞑目的双眼,像是对着虚空感慨一般:“世上有三代的皇帝,有三代的忠臣,有三代的名将,可又有多少三代的皇后呢?”
连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都做不到的事儿,乌拉那拉氏又怎么可能做到?
更别提是家中儿郎无能,单纯指着女儿的裙带上位了。
皇后为着这样的家族呕心沥血,竟做着这样异想天开的打算……
就如她为了做唯一的母后皇太后,就要暗中谋害先帝的妃嫔子嗣,以至于逼着旁人与她为敌,反倒连太后之位也坐不上一般。
人心偏执了,便将自己熬进了死胡同里。
“额娘——”
皇帝骤然出声,将太后从对乌拉那拉氏最后时刻的思绪里拉了回来,落在了伏在地上瑟瑟的毓瑚身上。
太后捂着心口,颇为痛心道:“哀家投鼠忌器,顾忌毓瑚到底是皇帝的乳母,又是皇帝信重之人,不想让皇帝为难,也不想让皇帝费力劳神于先帝丧仪的时候还要为这些事儿辛苦,知晓了内情还要伤心。”
“可是若不加以约束,哀家又怕景仁宫那位野心太甚,无论是要散播皇帝的身世,还是要损害皇帝的身子,何等骇人听闻的事儿,只怕她都做得出。所以哀家才急着对景仁宫那位出手,保住宫中的体面。”
说多了话,太后显出两分老态来,似是有些站立不稳,身子微微晃了晃。
皇帝此刻注意力全在太后身上,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额娘小心。”
太后顺着他的力道被扶坐在圈椅上,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好孩子,先帝不在了,额娘有一半精神都随先帝一同去了,如今愈发不济了。若不是有你,额娘可怎么活呢?”
转过头看向毓瑚,太后的眉头复又紧锁起来,“至于毓瑚,哀家本以为她是被景仁宫那位利用了,想着没了景仁宫那位,她也就会安分些,不再生什么事端。那待先帝丧仪已过,皇帝坐稳了皇位,养好了身子,哀家再缓缓告诉皇帝也不迟……”
讲到此处,她不禁摇头苦笑道:“当真是哀家看错了人,谁能料到她竟是有这样的的宏愿,要将哀家、皇帝与景仁宫那位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哀家今夜来此看到景仁宫那位已然暴毙时才知道不对,再想想当年的旧事儿,哀家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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