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莱亚斯慵懒地倚靠在伊米尔Z79星家中的二楼露台上抽烟。
从露台可以俯瞰小洋房的后花园。
花园里种着周至简培育的植物。
花圃方方正正的,由木栅栏隔开,生长着火舌蓝、紫浆果,以及他从荒野森林中带回的其他珍稀花草。
Z79星种满了经过改良、能够适应恶劣环境的植物,生态气候也随之而改变。
这个地方,与尤莱亚斯上一次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黑沙漫天,遮天蔽日,不论白天黑夜,风沙扬起,仿佛蒙着一层灰纱,几乎看不见恒星的光芒。
如今,蓝天白云,光芒万丈,严寒刺骨的风柔软下来,令虫心旷神怡。
微风阵阵,徐徐而过。
尤莱亚斯的胳膊抵在栏杆前,舒服地微眯着眼睛,俯视底下的花园,抬手吸了一口香烟,缓缓吐出一团白雾。
烟灰随风飘落。
刚巧落到火舌蓝草的花圃中,一阵涌动的风从底下奔涌而上,淡蓝的火舌蓝花瓣打着旋儿,飞上了天空。
“哇哦哦哦哦~”
“好厉害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有天赋的虫崽啊~~”
一楼的大厅里,传来一阵阵热烈的欢呼与喝彩。
那只刚出生的小崽子,啃完乳果,吃得饱饱的,惹得众虫尖叫连连之后,又随意地打了个哈欠,伸展肉嘟嘟的四肢。
背后那对迷你可爱的小翅翼,也随之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这轻轻的拍动,蝴蝶效应般,将一股巨大的精神力带到了所有虫子的面前。
“呼啦啦啦……”
小崽子困倦地眨了眨浓密的黑色睫毛。
窗帘桌布,纸张花束,以及所有围绕着它的虫子们,都被这股恶作剧般的巨大精神力侵袭,吹倒匍匐在了地上。
这股充满活力的精神力,穿过敞开的大门和落地窗,涌到了后花园里,形成了尤莱亚斯所看见的那股强劲有力的风。
一楼的虫子们被这股强风吹倒。
他们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绕着这只天赋异禀的小崽子,又是鼓掌又是惊叹的。
“这只虫崽将来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不愧是我的乖乖曾雌孙,我班赛那家后继有虫了!哈哈哈哈哈……”
“呼……”
听到这些从一楼传来的热情的声音,尤莱亚斯吐出一口深长的气息。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景。
将燃烧到头的烟蒂随手扔进烟灰缸,白发的军雌转身向室内走去。
嘈杂的欢呼声与说话声全都集中在一楼,二楼的走廊和房间便显得静悄悄的,十分安静。
这是由莱亚斯受到伊米尔的邀请,第一次到好友在Z79星的新家里来。
他记得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一个小小的简陋的木屋,大风一吹,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随时要倾倒似的。
现在这栋花园洋房,坚固结实,无处不充满着舒适与温馨。
尤莱亚斯的目光,随着步伐,随意地在几个房间门口打转。
“嗯?……”
有一个房间门是虚掩着的。
尤莱亚斯产生了一些兴趣,想到里面可能会有的东西,改变了方向,朝那扇虚掩的门走去。
“吱……”
他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很是昏暗,但凭借着军雌的绝佳视力,他看见了躺在精致的小床上,沉沉睡着的小虫崽。
乌黑的头发,整齐的睫毛,干干净净的小脸蛋。
就这么安静地睡着。
乖巧的面庞,与他的好友伊米尔,与周至简,乃至与楼下刚破壳的小崽子,长着的是一家虫的面孔。
看得出来,这只小虫崽,每天都被很好地照顾着。
“你也想下去加入他们吧?”
门外传来又一阵欢呼,与房间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尤莱亚斯走近了些,端详着小虫崽的面孔,缓缓说道。
这是好友伊米尔的第一只虫崽。
尽管伊米尔瞒着他,但在病房、在军部、在贵族圈子里,尤莱亚斯都能打听到关于他身陷异星时发生的事情。
伊米尔在奥利德港抚养他和周至简的第一颗虫蛋,这时,却突然接到他的部下法格冒死带回的讯息。
从他最后时刻录下的视频,得知异族即将突袭主星,伊米尔立刻从奥利德港动身,马不停蹄地赶往主星通知军部。
也就是在这期间,他们的第一颗虫蛋发生了意外。
尤莱亚斯是前前虫帝的雄兄,奥德斯亲王的虫崽。
他与裴恩、里埃尔,以及早就死去的五皇子佩洛都是堂兄弟的关系。
雄父有他的时候,已经两百多岁了,老来得子,没过两年便寿终正寝。
老亲王一辈子只有两只虫崽。
与尤莱亚斯同一个雄父、不同雌父的哥哥,拉迪,两虫年龄相差了一百多岁,一年到头连话都说不上几次。
在皇室成员中,虫帝最小的儿子五皇子佩洛五十多岁。
尤莱亚斯却还比佩洛小二十多岁,是皇室贵族最小的一位。
年龄断层,他幼时没有玩伴,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好友。
只有大皇子裴恩皇兄,愿意与自己说话。
但裴恩皇兄年龄与他差距太大,最多也嘘寒问暖,辅导他的功课,无法成为他的知心伙伴。
事情在他上了主星军事学院,开始有了不同。
性格孤傲、玩世不恭的他,经裴恩皇兄的介绍,认识了自己一辈子的劲敌。
那便是伊米尔。
两虫是寸步不让的对手,也是绝佳的好友。
但最终,还是伊米尔率先成为了团长,又当上上将;
说厌恶雄虫的伊米尔,比他还先和雄虫结了婚。
这么多年过去,一晃神,伊米尔连虫崽都有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尤莱亚斯感慨着,站在小床边,忽然发现这只与伊米尔相似的小虫崽,眼睫毛动了动,表情仿佛有一丝不解与胆怯。
或许是感觉到身边有陌生虫。
又或许它的意识已经清醒,可睁不开眼睛,想叫雌父和雄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这只虫崽成为植物虫,昏睡不醒,尤莱亚斯觉得自己也有一份罪责。
孤独是这只虫崽的,楼下的激动与狂欢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尤莱亚斯很能体会这种孤独的心情。
就像小时候,无论他怎么央求,年龄与他断层大的皇兄们,个个都不乐意带他玩一样。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在那只沉睡的小虫崽的乌黑发丝的头顶轻轻地摸了摸。
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的指尖,还萦绕着属于虫族特有的清香的烟草气息。
他的银发从肩头滑落,刷过小虫崽的鼻尖,轻启薄唇道:
“快些醒来吧,等你醒来,我和你一起玩。”
……
虫族的小崽子与地球的人类幼崽不同。
小虫崽的成长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每个阶段的体型和大小固定,并不会出现人类那样一天天长大的情况。
第一个阶段,刚破壳的虫崽相当于人类一两岁的幼儿。
它们不但能自己抱着乳果吮吸,在地上爬来爬去,抱着雄父的大腿,爬到雄父的身上,钻进雄父的怀里贴贴。
有时也能站起,踉踉跄跄地快走几步,高兴地投入雄父蹲下展开的怀抱中。
它们有锋利的爪子,可以变成虫子形态,额头的两根触角还不能好好地控制,时不时和尖牙一起露出来。
再过个两三年,便会来到第二阶段,长成五六岁的人类儿童一般大小,到了可以上虫族幼儿园的年纪了。
还处于第一阶段的小虫崽,这时候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名,小浆果。
但小虫崽还是更乐意称呼自己为崽崽。
“雄父~崽崽抱抱~”
在雄父和雌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的时候,小虫崽咿咿呀呀,抱着乳果,在雄父的帮扶下,爬进雄父的怀里。
雌父和雄父在看他们一起参加的主星夫妻综艺节目第一期;
崽崽则倚偎在雄父的怀里,卖力地啃咬甜甜的乳果。
雌父和雄父说说笑笑的,却也留了一份心思在崽崽的身上。
他看见崽崽啃乳果,弄得满脸满围兜都是,手里拿着软软的毛巾,一边给崽崽擦脸,摸摸崽崽的小脑袋。
这时候,崽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虫崽。
“雄父亲亲~”
雌父刚给他擦完脸,他便探出身子向上爬。
仿佛知道自己很可爱似的,他爬到雄父的胸前,吧唧一口,在雄父的脸上印下一个奶汁浓郁的小唇印。
“雌父亲亲~”
崽崽很懂得雨露均沾的道理,又是吧唧一口,在雌父的脸上也印下一个奶印。
……
当然,除了幸福的时刻,崽崽的心中还有一个很大的未解之谜。
那就是和谐温馨的家中,还有一只崽崽不认识的小虫子。
崽崽还是虫蛋的时候,就决定到那个小虫子的房间,一探究竟。
这一回,终于等到雌父和雄父都不在家,出去录制第二期的综艺节目了。
扫地机器虫在客厅里,提着小水桶,拿着拖把,苦命地打扫崽崽用水彩笔颜料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的“大作”:
“嘤嘤嘤小祖宗呦喂!怎么刚破壳没几天的虫崽能闯出这么大的祸呢?本机刚刚才打扫干净的屋子呀嘤嘤嘤……”
崽崽机灵地瞥了一眼沉浸在心痛中挥洒拖把的扫地机器虫。
趁扫地机器虫不注意,它双手捧着吸了一口的大乳果,蹬着两条稚嫩的浑圆小腿,一摇一晃地爬上了二楼的房间。
崽崽破壳之后,头一次进入这个有只神秘小虫子的房间。
“崽崽这回一定要看看,那个让雄父半夜给它唱摇篮曲的小虫子到底是谁!”
之前崽崽还是虫蛋的时候,一直用精神力询问那只小虫子它是谁,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回应。
崽崽玩疯了,有时候也不理虫。
但雄父说,不回答别虫的话是不礼貌的。
崽崽转念一想,也许那只虫子感应不到它的精神力意念,所以才不说话?
如今崽崽会说话了。
他决定,要是这只神秘的抢夺父爱的小虫子,这一次还不回应他的话,他就要将这只不礼貌的小虫子赶出去。
“吱……”
抱着乳果的崽崽推开了房门。
走廊的光线穿过大的门,透进了只开了微弱地脚灯的昏暗的房间。
这一回,崽崽能够用自己的眼睛看见了。
“哇……”
崽崽一只爪子抱着与他身子一般大的乳果,另一只爪子塞在嘴里,睁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发出惊讶的感叹。
这个神秘的房间里,布置着很可爱的装饰,到处都是毛绒绒的玩偶,还有崽崽很喜欢的顶饰,白白软软的。
这个房间比崽崽自己的小房间,布置得还要精心,看起来花了很大的力气。
崽崽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一边松开门把手,光着脚丫子走了进去。
“啪嗒、啪嗒……”
肉嘟嘟的脚爪子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崽崽来到窗户前的小桌子上。
厚重的窗帘是掩着的。
但桌子上,却摆着新鲜的大浆果。
一大捧绽放的火舌蓝花,在装了干净清水的透明玻璃花瓶里,散发着好看的淡蓝荧光,芬芳沁鼻。
花是刚摘不久,放进去的。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小床,躺着那只从来没有回应过崽崽的小虫子。
崽崽走到那只怎么都叫不醒的小虫子的跟前,抱着乳果,大声地问道:
“我是崽崽,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小床上沉睡的小虫子,挑衅似的,依旧没有回应。
“雄父说了,不回答别虫话的虫子,是不礼貌的虫子。”
崽崽咬着爪子,生气地说。
可那只不礼貌的虫子,还是什么也没有回答,闭着眼睛,就好像崽崽从来没有进来过似的。
崽崽更生气了。
崽崽紧抱着乳果,跺脚说道:
“哼!不说话,崽崽生气了!”
崽崽想爬上小床,揍这只不礼貌的小虫子一顿,但是崽崽腿短,上不去。
这时候,崽崽左右望望,发现床尾的角落,有一个小摇篮。
貌似是这只小虫子和崽崽一样小的时候,用过的摇篮。
崽崽放下手中的乳果,搬了一只小板凳,爬上板凳,再爬到摇篮里。
摇篮一晃一晃的,崽崽肉嘟嘟的小腿也一摇一摇的,小身子不稳。
摇篮与床只有半米的距离。
“瞧崽崽的!”
崽崽学着雌父拍动了身后的迷你翅翼,伸出双手,扑向床尾……
“啊小虫主……小祖宗,不要跳……本机本机……哎呀这可怎么办??”
扫地机器虫忙活了一顿,突然发现刚出生没几天的小虫崽不见了,赶紧伸长机械腿,跑遍了一楼,又跑到二楼。
当扫地机器虫发现在大崽房间里的二崽时,小浆果已经扑在了半空中。
扫地机器虫大惊失色,底盘飞快旋转,火星子在地上摩擦,跑进了房间……
可果不其然。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
小浆果扑通一声摔在了地板上,磕痛了额头的触角,哇哇大哭起来。
“小虫主你怎么样??……没没没受伤吧?”
扫地机器虫急得团团转,赶紧跑到二崽的旁边将他扶起来。
“小虫主,你怎么能趁本机不在,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呢?哎呦喂,本机对族长发誓,要照顾好周家每一只虫崽的!”
扫地机器虫扶起小虫崽,眨了眨着急的大绿眼睛,扫描了崽崽的身体,发现没有大碍,总算放下心来。
“哇呜呜呜呜……”
崽崽嚎哭不止,声音穿透了房间,却依旧没能吵醒床上躺着的小虫子。
“来来来,”扫地机器虫赶紧用机械爪拾起地上的乳果,紧张地拿到崽崽面前,“小虫主,吃一口乳果痛痛就飞走了!”
“呜哇……唔嘬嘬……”
扫地机器虫不愧是有经验的保姆,照顾了周家三只虫崽,崽崽嘴巴一碰着乳果,就忘了哭闹,安心地吮吸起来了。
扫地机器虫用机械爪抹了一把机身,轻松地呼了一口气,感叹道:
“一吃乳果就不哭闹了,这和虫主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这边崽崽用多汁的乳果安慰了受伤的幼小心灵,喝饱了,双手抱着乳果站了起来。
他望见小床上那只让他受了痛却没有一点反应的小虫子,气呼呼地用手指着,说道:
“坏虫!没有礼貌的坏虫!”
扫地机器虫还从未见过小浆果这么生气呢,绿眼睛也转过去看向床上,原来小浆果说的是大崽小念伊。
“哎呀,小虫主,他不是坏虫,”扫地机器虫替被冤枉却不能出声的大崽解释道,“那是小虫主的哥哥。”
“哥哥?”
崽崽抱着乳果猛猛地吸了一口,眨着好奇的墨黑色的眼睛,问扫地机器虫:
“哥哥是什么?”
扫地机器虫自己也没有哥哥,但是它能从海量的词典中搜索出哥哥的含义:
“唔,哥哥嘛……就是和您一样,也是您的雌父和雄父的虫崽,只是比您早一些破壳,来到这个世界。”
小浆果听了,似懂非懂地转了转滴溜溜的黑眼睛,抱着乳果有些委屈。
教周家的虫崽认识这个世界也是扫地机器虫的任务。
话说周至简在上幼儿园之前的家庭教育,一直都是扫地机器虫做的呢。
扫地机器虫为了让小浆果对哥哥这个概念有更深入的理解,搬了歪倒的小板凳,让小浆果踩着它,爬上了小床:
“小虫主,您仔细看看,这只虫崽是不是和您的雌父长得很像,而且和您的雄父一样,有着一头黑色的头发?”
小浆果坐在沉睡的哥哥的小床边,经过扫地机器虫的指引,发现这个“哥哥”,确实和他们一家,共用同一张脸。
“这么说……”
小浆果好奇地眨眨眼,看着这个与自己血浓于水的哥哥,说道:
“哥哥不是来和崽崽抢雄父的?”
“怎么会?”扫地机器虫秉持着一家虫的理念,机械爪拍拍机身说,“周家的每一只虫都是照顾彼此,保护这个家的。”
照顾,保护……
崽崽听了这些雄父经常说的话,眼里渐渐闪烁起期待的亮黑色光泽,兴奋地扑到扫地机器虫面前问道:
“哥哥、哥哥可以和崽崽一起玩吗?”
“当然可以啦!”
扫地机器虫也兴奋起来,欢脱地挥舞了一下机械爪:
“只要小虫主他醒过来,我们三个可以每天一起玩耍!”
崽崽一边想着扫地机器虫的话,又吸溜了一口乳果,咕噜咕噜吞下,嘴边糊得都是白白的奶汁。
“哥哥……一起玩耍……”
想着想着,他眸光发亮,立即松开双手抱着的等身大乳果,啪叽一下,在沉睡的小虫崽的脸上,亲了一大口。
小浆果红苹果似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
“崽崽,喜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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