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那沉甯声音依旧平稳，“这不是小事，妈。他毁掉的是我视若生命的东西。道歉？应该是他为他野蛮的行为向我道歉。至于两家的脸面，当初你们逼我接受这段婚约的时候，考虑过我的脸面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父亲抢过电话的怒吼，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母亲嘤嘤的哭泣。
“那沉甯！我命令你回来！这婚你说结就得结！由不得你胡闹！你要是敢不回来，我…我就从楼上跳下去！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又是这一招。
以爱为名的恐吓，以生命为筹码的绑架。
在过去二十多年里，这一招屡试不爽。
那沉甯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城市的喧嚣隔着玻璃，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服软、妥协，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哭求。
她只是异常冷静地对着话筒说：“爸，你等一下。”
然后，她在父亲愤怒的喘息和母亲模糊的哭声中，用另一个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喂，你好。我需要一辆救护车，可能还需要消防气垫。地址是xx小区x栋x单元xx室。这里有一位情绪失控的男性，声称要跳楼自杀。我是他的女儿，目前不在现场，但我需要你们立刻出警进行干预。是的，情况紧急，拜托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将私人电话贴回耳边。
电话那头，父母似乎被她这一系列操作惊呆了，暂时陷入了沉默。
那沉甯的声音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去：
“爸，妈，你们听到了吗？急救电话我已经打了。救护车和消防车很快就会到。”
她顿了顿，然后说出了那句在她心中盘旋已久的话：
“爸，如果你执意要用你的生命来威胁我服从，那么，我会为你收殓，然后背负着这份愧疚活一辈子。但是，我绝不会回头。”
她的声音里没有赌气，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历经绝望后可怕的平静。
“是现在就停止这场闹剧，等救援人员到了好好跟他们解释，大家体面一点；还是选择万劫不复，让所有人看我们家的笑话，让您和妈往后余生都活在这场荒唐的阴影里——”
她轻轻吐出最后两个字：
“你选。”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母亲的哭泣声都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那沉甯缓缓放下手机，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扶住窗框，才勉强站稳。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知道，她刚刚亲手撕裂了维系这个家庭表面和平的最后一道伪装。
她打赢了这场最艰难的心理战，但内心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一片废墟。
她没有哭。
只是艰难地呼吸着，仿佛要将积压在胸腔里多年的浊气全部排出。
然后，她直起身，拎起背包，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门口，打开了那扇门。
门外，是通往未知却也通往自由的全新世界。
她迈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
市中心的星级酒店房间，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车水马龙，那沉甯坐在靠窗的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平静专注的轮廓。
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搬出来，李律师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公寓，她暂且住在这儿。
随身携带的移动硬盘和多个云盘备份记录了她作为写作者的谨慎，她并没有完全依赖电脑的本地存储。
高光熙能删除的，只是她眼前正在工作的那个文件，却不知道她有着深夜完稿后立刻多端备份的习惯。
然而，恢复过程并非简单的复制粘贴。
被删除的是她倾注了最多心血又反复进行修改的最新版本，她从备份里找出了前一晚的版本，对比着零散的笔记和邮件里发给编辑的片段，开始一点点地拼凑、复盘、重写。
手指落在键盘上，起初有些僵硬。
白天跟父母的对峙耗尽了她的情绪，此刻内心像被掏空了一般。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被删除前最后写下的那个场景，女主角在雨中独自走向灯塔，决定与过去告别。
那份决绝的心情，与她此刻的心境何其相似。
文字，开始一点点从指尖流淌出来，她重新构建着段落，修正着台词，将故事写得完美。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当她终于将丢失的关键章节弥补到七八成，并且确认整体脉络已经重新贯通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她保存文档，设置了额外的自动云备份，然后合上电脑。
一种深沉的疲惫席卷而来，但疲惫之下，是确切存在的成就感。
她失去的，没能完全找回，但她证明了，她有能力在废墟上重新建立。
她站起身，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正准备起身倒杯水，目光落在了安静躺在桌角的手机上。
她习惯在工作时开启静音模式，此刻，屏幕上方堆积的通知像一道道急促的催命符，无声，充满了压迫感。
她解锁屏幕。
未接来电：99+
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列表里，父亲、母亲、高光熙的名字交替出现，频率之高足以想象电话那头是何等的焦灼与愤怒。
其间还夹杂着几个关系不算亲近的亲戚和父母挚友的号码，想必父母已经发动了舆论的力量。
她面无表情地清空了未接来电列表，没有回拨任何一个。
点开微信，图标上的红色数字更甚。
置顶的家庭群幸福一家显示了999+条未读消息。她甚至没有点进去的欲望，直接长按，选择了免打扰。
母亲的聊天框里长达数十条的语音方阵，最后几条已经变成了文字：
“沉甯你接电话！”
“你把你爸气到血压升高住院了！你满意了？！”
“救护车和消防车都来了，整个小区都在看笑话！你高兴了？！”
…………
父亲的聊天框在他惯常的沉默后，也发来了信息：
“我没有你这种女儿。”
“你会后悔的。”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冷血的东西！”
…………
高光熙：
“沉甯，接电话，我们谈谈。”
“就算要分手，也没必要闹得这么难堪吧？”
“你爸妈都快急疯了，你于心何忍？”
“你到底想怎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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