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已至,日头斜斜坠向城西,将斑驳城墙的斜影拉得绵长而扭曲,为黄昏平添了几分静谧与厚重。
王城南门,车马行人稀稀拉拉地进出,守门兵将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张面孔,空气中弥漫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官道尽头,几匹骏马踏着漫起的尘土,不紧不慢地迤逦而来,正是镇南王杨天祏一行。
未及近前,一名眼尖士兵便低呼出声:“快看!”
队尾小将顺其所指望去,瞳孔猛地一缩,旋即转身,快步奔上城楼。
少顷,一名金甲大将出现在城楼垛口,甲片在残阳下泛着冷冽金光。
他目光如铁,沉沉地钉在杨天祏身上,既未下令拦阻,也无迎接之意,只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岿然立在那里。
众将士不自觉地紧扣刀兵,少数心思玲珑的行人悄然停下脚步,缓缓往一旁退去。
临近城门,杨天祏身后眭夯运起内力,一声高呼震得空气微颤:“镇南王!奉旨回京!”声音穿透渐深暮色,传遍城南方圆数里之地。
霎时间,万物凝滞。
街头拄拐老汉忘了迈步,张着嘴僵在原地,浑浊双眼直勾勾望向城门方向;茶摊前刚端起粗瓷碗的汉子,碗沿碰到嘴唇却没了动作,眼珠子瞪得溜圆;就连拉车的老黄牛,也像是感知到异样,不安地打着响鼻。
城门口,车轮滚动的吱呀声、行人细碎的脚步声、偶有的言语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被冻住,所有目光如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唰”地一下,死死钉在了那个端坐马上、身姿挺拔的身影。
好奇、惊诧、厌恶、敬畏……复杂的情绪在人群中无声涌动。
杨天祏面色平静无波,目光与城头红甲大将一触,微微颔首,便转向城门洞后那片若隐若现的街市。
四骑缓缓进入城门,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主街道上,原本熙攘的人群早已分落两侧,形成一道无声的人墙,目光紧紧追随着四骑身影。
路过街边茶楼,二楼窗口一位老者对邻座低声道:“瞧见没?这就叫‘有恃无恐’。人家算准了,宫里那位眼下既不敢动他,也动不了他。”
正擦桌子的年轻伙计停下动作,一脸纳闷地自语:“不都说他是反王吗?怎么进王城就跟回自家后院似的?城防也不拦一下?”
行至街角翰墨斋前,掌柜的愁眉紧锁:“唉,这位爷一来,京城这潭本就不清的水,怕是要更浑了。可别断了咱营生啊。听说云洲推行的‘道德律’,可是商旅绝路。”
对面,长衫洗得发白的落魄书生,紧攥手中画卷,眼中闪过一丝灼热光亮,“四骑入京!……不愧是镇南王!”
身旁锦缎长袍青年却轻嗤一声:“收买人心的戏码罢了!装得再坦荡,也掩不住他手里的兵权和野心!”
……
市井百态,众说纷纭,一如这王城深不可测的涡漩。
而杨天祏始终脊背挺直,目视前方,马蹄稳健,一步步走向这既熟悉又陌生的都城深处。
王宫,南天门前,青石广场光亮如镜,倒映着天际最后一抹残光。
无数车驾、轿辇密密麻麻停驻,将偌大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拉车的骏马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各府下人、护卫垂手侍立在车轿旁,黑压压一片,却无一人敢大声喧哗,只有压低的交谈声,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
广场四周,禁卫兵士按刀而立,甲胄森然,沉沉的目光扫视全场,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将那点微弱的嘈杂声死死压住。
当四骑身影出现在广场尽头时,这片被压抑的喧嚣骤然一滞。
无数道混杂着探究、敬畏与好奇的目光——来自车夫、仆役、护卫、以及那些刚刚下车准备步入宫门的官员——齐刷刷投来。
杨天祏端坐马上,马蹄平稳,径直穿过这片由车马和人群组成的寂静丛林。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无声地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通路。
行至宫门前,九级白玉台阶两侧禁卫持戟肃立,刃尖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台阶顶端,二总管身旁小公公尖嗓高宣:“迎,镇南王,入宫……!”
五人下马,兵士上前执缰。
杨天祏从纪绍圣手中接过红袄小女孩,牵着她的手,缓缓拾阶而上。
“两年未见,镇南王风采依旧。”二总管堆着笑,迎上几步。
杨天祏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本王还是喜欢二总管当年‘你小子’的称呼。”
二总管目光轻闪,笑容不变:“不敢不敢!请!”
宫门前,禁卫统领目光在三个孩子与眭夯身上反复流转,脚步微动似要上前,却被二总管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宫门洞开,二总管在前引路,宫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西席别院,将至殿门,几位早已候在此处的绯袍官员——六部尚书,神情肃穆,目光凝注杨天祏,上下审视,无一人开口。
杨天祏脚步微顿,“小龙,你随眭长老一起。”
话音未落,二总管身后小公公立时躬身引领,“二位请往偏殿入席。”
杨天祏脚步再起,目光轻轻掠过六部尚书,落向掌礼太监,平淡道:“镇南王礼,金童玉女一对。“
众人闻言大惊,而杨天祏已径直迈过高高门槛,踏入了大殿。
殿内,彩灯高悬,百席皆满,只余最里面御阶之上主位、左右两侧下位,及阶下相对的四位,共七席空置。
当杨天祏牵着小女孩踏入殿门,所有目光如被一根隐形丝线牵引,尽数汇聚其身。
他目不斜视,步履从容不迫,径直踏过金红地毯,走向御阶。
两侧席间的朱紫公卿、勋贵宗亲,脖颈不由自主随其步伐转动,空气中弥漫着近乎凝固的压抑。
三人行至那张至高无上、专属皇帝的蟠龙主位前,杨天祏抬手轻带了一下纪绍圣,语气平淡如指示方位:“坐。”
在无数道几欲瞪裂的目光注视下,纪绍圣依言坐下,坐姿微偏,身形紧绷。
杨天祏随即托起小女孩,安置于左侧下位,自身拂衣,安然落座右侧下位。
本就压抑的大殿,瞬间堕入绝对死寂。
丝竹管弦之声骤停,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甚为尖锐。
御阶两侧侍立的太监宫女,面无人色,垂首躬身,如同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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