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宋盏在碧云寺大雄宝殿前的放生池旁找到了蒋蕴祺，蒋蕴祺穿着长袖，戴着遮阳帽、墨镜和口罩，和来这上香的普通游客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不是宋盏故意在这些游客中寻找身段像蒋蕴祺的人，他肯定不会主动猜测她在这里。
毫无疑问，蒋蕴祺出现在碧云寺不是巧合，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宋盏和蒋蕴祺并排坐在白皮松前的石凳上，说话的时候各自看着院落和香火。
“你来这里几次了？”宋盏说道。
“大概……第四次吧。”蒋蕴祺想了想说道。
四次可不少，要知道距离音乐节结束才过去了一周，哪怕碧云寺就在京城，来一趟也得小半天。
“这几天没有活动通告么？”宋盏问道。
“都推掉了。”蒋蕴祺说道。
“既然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宋盏不理解。
“进去干嘛？和她吵架么？”蒋蕴祺看着往来上香的游客，“我和她八字不合，见面不如不见。”
宋盏说道：“行，不见也没事。”
“我替你见了。”
蒋蕴祺刚要开口问一下魏小京的近况，最后还是只说了一个字“哦”。
“人精神状态不错，但身体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瘦得骨头凸了出来。”
“我扶她上轮椅，感觉她现在也就60多斤。”
宋盏说完，看向蒋蕴祺的反应。
蒋蕴祺不在意道：“都是她自己作的，好好的家庭都没了，一辈子就喜欢折腾，怪谁啊？”
“临了还得顺着她，我偏不让她得逞。”
蒋蕴祺这么说，但佩戴的墨镜已经开始颤抖了。
宋盏听完说道：“嗯，该传达的我也都传达过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能问问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是给她祈福？还是远处看一看？”
蒋蕴祺摇了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一连好几天了，她每天上午都会过来，有时候能远远地看见魏小京在院子里晒太阳。
“在寺庙烧香，祈福，确实管用，因为香火是人和佛沟通的桥梁，通过这种形式，佛能够听见人们内心的声音。”
“但人和人不说话，内心的声音就听不见。”
“你埋怨她，或者原谅她，她都是不知道的。”
宋盏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那棵古柏，据说是元代至顺二年建寺时种的，距今将近1000年了。
如今它枝叶并不繁盛，却听取过不知多少人的心声。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蒋蕴祺看向宋盏，拿不定主意。
宋盏说道：“你也不可能每天都过来，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
“来了这么多天，你其实应该想清楚了。”
“亲人就是会一直忽视，但是某天再也见不到了，却感觉人生缺了一块的人。”
蒋蕴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晚上再去吧，我要回去化个妆。”
宋盏说道：“好，我陪你。”
晚上宋盏开车带着蒋蕴祺再次来到疗养院，路上蒋蕴祺还是坐在那个副驾驶位置一路忐忑。
宋盏看了看她，蒋蕴祺这两年没什么变化，好像还是他从亮马河边救回来的那个女孩。
一样的陷在家庭的旋涡里，一样的在等待被爱。
到了疗养院，宋盏带着蒋蕴祺找到魏小京所在的房间，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蒋万豪和魏小京的声音。
蒋万豪带了一把吉他过来，正在给魏小京伴奏，魏小京唱着：“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蒋万豪年轻时就是乐队的乐手，做了老板后偶尔也弹弹吉他，清唱伴奏一点毛病没有。
魏小京唱了几句后，咔咔咳嗽了一声，摆手笑道：“不唱了，不唱了，嗓子也不行了。”
“我记得当年听说导演喜欢京剧，专门提前练了这段，面试上了我的第一个角色，一晃小二十年了。”
蒋万豪笑道：“再来一段么？”
魏小京嗔怪道：“还要看我笑话？”
宋盏和蒋蕴祺感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不想打破他们的和谐气氛，奈何护工这时候从外面回来了，她说道：“你们找谁？”
然后看清宋盏后，说道：“哦，是你啊，小伙子。”
蒋万豪放下吉他，从屋里走出来，先看到宋盏，微微点头，又见到宋盏身后的蒋蕴祺，眼前一亮。
“快，快进来。”蒋万豪招呼道。
宋盏和蒋蕴祺走进屋，魏小京看到蒋蕴祺来了，眼神直直地看着她，带着激动和不敢相信。
“坐，这有橘子，柚子，还有葡萄。”魏小京招呼道。
蒋蕴祺和宋盏坐到床尾的位置，蒋蕴祺盯着魏小京戴着的针织帽，说道：“你的头发……”
魏小京笑道：“哦，我一直想试试短发，就剪了。”
蒋蕴祺点了点头，说道：“哦。”
宋盏和蒋万豪都感觉到，两个人在这，会让这对母女有点拘谨，于是相继走了出去。
院子里，蒋万豪和宋盏说着话，捻着手里的念珠没有停下来过。
“你真厉害，转天就给祺祺带来了。”蒋万豪感叹道，“果然，女儿胳膊肘都是向外的。”
“她明显更听你的话。”
宋盏说道：“我没这么大能量。”
“其实这几天，祺祺一直都在碧云寺里。”
“就在……能看到这里的地方。”
宋盏给蒋万豪指了指，蒋万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误会她了。”
屋内，蒋蕴祺和魏小京依旧离得很远，魏小京想和蒋蕴祺近一点，就说道：“我们去阳台坐坐，透透气。”
阳台有一个小茶桌和两个正对着的竹椅，魏小京下床艰难，护工要扶她，魏小京摆手拒绝，蒋蕴祺看不过去，还是走近扶住她。
魏小京看向旁边的蒋蕴祺，下意识说道：“少用点香水，添加剂多。”
蒋蕴祺低声回了句：“你少管。”
两人谁都没变，在阳台坐下后，蒋蕴祺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一会儿就走了。”
魏小京笑道：“我看看你就行了，你想走现在就可以走。”
蒋蕴祺想了想，说：“我想走自然会自己走，不用你提醒。”
魏小京还是笑道：“好。”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蒋蕴祺说道：“我和宋盏在一起了。”
魏小京点点头：“我知道。”
蒋蕴祺又说：“我发了第三张专辑，你听过我的歌么？”
魏小京点头：“听过，不错，比你爸年轻的时候强。”
蒋蕴祺对魏小京的赞美无动于衷，接着道：“你就没有什么要求么？你可以提。”
蒋蕴祺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就得满足魏小京，为她做点什么，否则就白来了。
魏小京看出蒋蕴祺着急，她说道：“那你就给我唱个你的歌吧，我还挺遗憾的，看不着你的演唱会。”
蒋蕴祺疑惑道：“就这么简单？”
魏小京点头：“嗯。”
蒋蕴祺回屋，取回蒋万豪的吉他，调了一下弦，问道：“你要听哪首？”
魏小京问道：“演唱会不是歌手唱什么，就听什么么？”
蒋蕴祺说道：“允许你点。”
“过了这村没这店。”
魏小京也不生气，笑道：“好，那就点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吧。”
“行。”蒋蕴祺应道。
很快，蒋蕴祺弹着吉他伴奏，歌声如泉水流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 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 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魏小京听着歌，默默点头，闭上了眼睛。
蒋蕴祺唱得很卖力，唱完后魏小京轻轻鼓掌。
“还想听什么？”蒋蕴祺问道。
魏小京慢慢睁开眼睛，抬头看着阳台所见的不完整的夜空。
“你说，妈妈以后，会变成哪颗星呢？”
蒋蕴祺愣了一下，身上的力气仿佛被这句话抽干。
眼泪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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