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半仙就蹲在门口，眼巴巴瞅着铁门的方向。
土匪绺子里，识字的人极少，搬舵先生能掐会算，地位很高。就算是大当家，也要给足了面子。
可以想象，姜半仙没受过这种委屈。
昨天还是一脸傲气，今天已经蔫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擦黑，姜半仙站了起来，洗洗手洗洗脸，背着手在屋门口来回转悠。
钱麻子在屋里喊：“半仙儿，别晃悠了，不累？”
姜半仙哼了一声，也没理我们。
又等了一会儿，王队长终于来了，他挎着一个小筐，放在了桌子上。
“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姜半仙眼睛都直了，哆哆嗦嗦问：“又没吃的？”
“当然有。今天到附近找了个大娘做饭，她刚才烙饼的时候，光顾着和身边的战士唠嗑，没把握好火候，饼有点儿硬。”
说着，他掀开了竹筐上的花布，我上前摸了摸，火候其实问题不大，主要是面揉得太硬了，瓷实。
姜半仙赶紧抓了一个饼，一口咬下去，哎呦一声，又松开了嘴。仔细瞅了瞅，使劲撕下来一小块，嚼得面目都狰狞了。
王队长忙说：“你们两个老先生，小心牙，实在不行就放水里泡软了再吃。”
姜半仙赶紧用木碗舀了水，使劲把饼撕成小块，泡进碗里，端到炕边放着，不说话了。
我们和王队长唠了几句，他正想离开，一个民兵忽然急匆匆跑过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
姜半仙嘴里嚼着饼，伸着脑袋看向门口，似乎有些担心。
没想到，王队长笑着对我们说：“罗老先生，闺女给你送吃的来了。”
罗老九赶紧站起身：“啊呀，你看这姑娘，大半夜的瞎跑啥，我又饿不着。”
“人家有孝心，挺好的。”
说着，后面的民兵把一个食盒拎了过来。
王队长笑着说：“行了，你们吃吧，我去歇着了，别闹腾啊！”
钱麻子赶紧上前：“好好好，放心吧，不会惹麻烦的。”
等他们一走，我把长条桌擦了擦，扶着罗老九坐下。钱麻子打开食盒，把里面用油纸包着的菜都放在了桌子上。
食盒的最下面，还有一个牛皮水袋，我们打开一闻，是酒。
油纸包一个个打开，拌了糖的花生米，熏血肠配上蒜泥酱油香油的蘸料，水灵灵的蘸酱菜，枣红色软糯弹滑的卤猪蹄子，还有一个酱肘子。
我知道连水月要准备些好吃的，但没想到她会准备那么多。
这些东西一摆上桌面，姜半仙慢慢站起来，眼睛都看直了。
罗老九挽起袖子，双手抱着酱肘子，一连啃了好几口，满嘴流油。
钱麻子赶紧倒上酒，抓起一个大猪蹄子撕咬起来。我也不客气，敞开肚皮吃起来。
“不是，你们几位，这不合规矩吧？”
姜半仙站在原地，端着那碗凉水泡饼，声音有气无力。
“我在县里蹲苦窑的时候，也没见过有人这么吃喝啊？你们，不守规矩。”
罗老九见他嘟嘟囔囔，放下酱肘子，拿起一根小黄瓜，蘸了鸡蛋酱，咔嚓咔嚓吃几口，这才开口说：“这是我闺女有孝心，你要是想吃，让儿子闺女送进来啊！”
“哼，口腹之欲，我才不在乎呢！”
说着，姜半仙蹲在了角落里，开始吃凉水泡饼。
我们三人也不管他，大吃大喝，说说笑笑。
片刻之后，姜半仙凑了上来：“老哥，我琢磨了一下，你说的也有道理。”
罗老九放下筷子，点上烟袋锅子问：“我说啥了？”
“你不是说，共军以后会坐天下嘛。”
“哦，这事儿，我就是那么一说。”
“不不不，你听我说啊，咱俩这年龄，啥事儿没见过？关东这么乱，剿匪这件事，张大帅干过，日本人也干过，都没干成。谁能想到，共军这才两年时间，就干得差不多了。”
罗老九点点头：“就是，你看咱们都进来了。”
“剿匪难在哪儿？难在剿了这一茬，还有下一茬。只要老百姓活不下去，就会当胡子，共军分了地，能活下去了，谁还上山？”
“对，有道理。”
罗老九把血肠和猪蹄子推到了姜半仙的面前，笑着点了点头。
姜半仙赶紧抓起猪蹄子咬了一口，闭上眼睛嚼了好大一会儿，笑了。
见时机已到，罗老九问：“姜老弟，要是能出去，你有啥打算？”
“无依无靠，孤身一人，种不动地了，还能咋办？”
“医不自治，卦不自卜。你能给别人算命，却看不透自己的命。”
姜半仙点点头：“老哥，您给说道说道呗。”
罗老九抓住他的一只手，摊开之后，仔细瞅了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
最后，他开口说：“姜老弟，手里有一大笔钱啊！”
姜半仙瞪大了眼睛：“啥，这也能看出来？”
“你不相信？”
“那，你接着说。”
罗老九抽了几口烟：“手里虽然有钱，有没有机会用，就不一定了。”
姜半仙嘴里叼着半根黄瓜，愣住了。
“罗老哥，你到底是干啥的？”
“你瞅着呢？”
想了一阵子，他摇摇头，吃完黄瓜，上炕睡了。
钱麻子瞅瞅我，又瞅瞅罗老九，晃了晃拳头。罗老九赶紧摇摇头，示意我们接着吃喝，不用管他。
没过多久，姜半仙的呼噜声就起来了，他确实累了。
罗老九低声说：“吃了咱的肉，就是放下面子了。他应该也猜到咱们的身份了，让他睡吧，睡醒了，自然就会想明白。”
说罢，他站起身，冲我们招招手。
我们三人出了屋，带上房门，回到了前院。
连水月和王队长都没睡，见我们回来了，赶紧问怎么样了。
大家进了屋，钱麻子坐在桌子旁，绘声绘色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王队长哈哈大笑，连水月不断点头。
罗老九长出一口气：“明早再去瞅瞅，他应该会告诉咱们一些事儿了。”
此时天已经晚了，我们也都累了，闲唠几句，就各自回去歇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还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大叫。
等我穿上衣服，抓着枪跑出去，就见王队长急匆匆过来说：“后院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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