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伊尔迷的黑瞳盯着，祈舟陷入沉思。
这一回他倒是感受到了来自揍敌客家族的满满诚意。
他也明白，这几乎是揍敌客家族所能给出的、最具分量的“友谊”证明了。
祈舟挠了挠头——鸭梨山大。
如果现在离开，他能不能就此安全尚且存疑，但可以肯定的是，从他踏入枯枯戮山到现在，他所有的冒险和赌上性命的博弈都将化为乌有。
他也可以肯定，作为“变数”，揍敌客家族或许会阻止自己再与奇犽、亚路嘉接触。
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哪怕不说奇犽，就算是刚刚见面的亚路嘉，他也能感受到，自己也被亚路嘉接纳为“朋友”。
但如果选择留下……
他的“灾厄之口”是否能够应对拿尼加那深不可测的、随时可能致死的“撒娇要求”还是未知，一旦失败——
虽然回报率也高得惊人——一张来自顶尖杀手的终极底牌，以及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愿望。
如果说伊尔迷的暗杀指令只是令他略略心动，那么，能够向拿尼加“许愿”的回报，是真真切切地让祈舟眼热了。
他知道，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好的，能够“解决诺亚身世之谜”的时机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足足一分钟。
最终，祈舟抬起眼，看向伊尔迷，问：
“我还得想想，能不能晚点再给你答复？”
糜稽“蹭”地站起来，激将道：“小鬼，你不是害怕了吧？”
祈舟压根没接他的激将，点头：“当然啊，二少要是不怕，就自己去许愿呗。”
糜稽额头冒出青筋：“啧！”
伊尔迷似乎对祈舟‘延迟决定’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
“可以，明天给我答复，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也会在明天安排人送你回去。”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朝门口走去。
糜稽狠狠瞪了祈舟一眼，也快步跟上。
就在伊尔迷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脚步一顿，转身，敲了敲额头。
“嘛……”他的声线依然听不出什么波动：“看在你那个愿望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好了。”
祈舟看向他：“洗耳恭听。”
“亚路嘉无法连续向同一个人提出撒娇要求。家族会派人去解决你提出的‘愿望’的代价，然后重新许愿。”
“所以对你来说，下一次的‘撒娇要求’，绝对不会像这次一样轻松。”
“要做好……会死的准备。”
祈舟并没有被他的语言激起什么反应，或者说早就有所觉悟了。
如果不是有会死得很惨的风险，揍敌客家族怎么可能下那么大的本钱。
他点了点头：“行。”
伊尔迷没有再说什么，推门，与糜稽一同消失在门外。
厚重的房门再次合拢，将祈舟独自留在了一片寂静之中。
窗外，枯枯戮山终年不散的云雾缓缓流动，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片刻后，他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自他从流星街独眼老人那个破箱子里醒过来的那一刻起，他哪次做出的决定，不是在搏命？
那么，再搏一次，又有何妨？
他缓缓走到房间中央，却没有坐上那张沙发，只是静静地站着。
在阴翳中，少年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手心里躺着他的徽章。
……
第二天一早，祈舟吃完月北送来的丰盛早餐，定定地看着垂眸的管家：“月北先生。”
月北恭敬地行礼：“请您吩咐。”
“拜托你帮我告诉伊尔迷先生。”祈舟一笑：“和他的交易，我应下了。”
月北闻言俯身道：“如您所愿。”
他离开房间后不久，便再次出现：“少爷已经安排妥当，请您和我来。”
伊尔迷的动作很快，祈舟又被带到了某个用来给亚路嘉许愿的房间。
当然，其中付出的不知几何的代价，就轮不到外人操心了。
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祈舟站在门前没有动作，他的耳畔还回荡着在进入房间前，伊尔迷和他说的话：
“……根据家族之前的测试结果，亚路嘉会何时提出‘撒娇要求’，从来没有规律，都是看他的心情。”
那会的伊尔迷凝视着祈舟：“你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可能。”
“……所以，在亚路嘉许愿之前，你要一直待在亚路嘉的视线范围内。”
“——寸步不离。”
收回思绪，祈舟的目光柔和地落在亚路嘉身上：“亚路嘉。”
小家伙抬起头，看到祈舟，脸上立刻绽放出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祈舟哥哥！你来陪我玩了吗？”
“嗯，来了。”祈舟压下心头因伊尔迷的告诫而泛起的寒意，走到亚路嘉身边坐下，“今天想玩什么？”
时间在看似轻松的游戏中缓缓流逝。
祈舟一如之前，将亚路嘉当做一个普通的五岁小男孩，陪他玩遍了各种游戏。
——积木、拼图，甚至还讲了一些在揍敌客家看来堪称软弱或幼稚的故事。
亚路嘉始终兴致勃勃，灰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欢欣。
阳光透过高处绘彩的窗户逐渐偏移，颜色从明亮的白炽变为温暖的金黄，再染上凄艳的橙红。
像血。
房间内的阴影被拉长，光线变得昏暗。
玩了几乎一整天，即使是祈舟，也开始感到一丝精神上的疲惫。
“祈舟哥哥，我们一起来收拾玩具吧！”亚路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侧身指向一地的狼藉：
“这边就交给亚路嘉。”
他转而笑盈盈地看向祈舟：“祈舟哥收拾那边好不好？”
“啊，当然好啊。”祈舟转身。
借着收拾散落的间隙，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那扇小窗外绚烂的晚霞。
黑夜缓缓降临。
祈舟将地上最后一块积木放入玩具筐，同样伸了个懒腰。
这一天就快结束，或许，亚路嘉不会——
“祈舟哥。”
身后传来亚路嘉的声音。
“怎么啦？”
祈舟转身，顿住。
亚路嘉就站在他身后，仰着头看着他，大眼睛里全是亲近和孺慕。
他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无忧无虑的、属于“亚路嘉”的快乐表情。
房间里的空气已经在他不知不觉中，凝固了。
祈舟后知后觉。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以亚路嘉为中心弥漫开来，比伊尔迷的杀气更加诡异，更加不可捉摸，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注视。
黑暗缓缓笼罩。
祈舟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所有的疲惫被瞬间驱散，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无处可逃。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掌心的徽章似乎微微发热。
亚路嘉开口了，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一种非人的、不容置疑的语调：
“祈舟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他微微前倾身体，伸出小小的手指向祈舟的左眼，然后摊开小小的双手。
他依然在笑，笑着，用天真又残酷的语气，轻轻道：
“可以把你的左眼给我嘛？”
“祈，舟，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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