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一章 夫妻
在一对佳人喜结连理的时候，到访宾客都少不了说些吉利话，以表达对新人的美好祝愿。例如：
“百年好合，同心同德”；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再不济也至少会说句“早生贵子，三年抱俩”之类的。
只可惜，祝福仅仅是祝福，真的相处起来，每一对夫妻都会有不一样的形态。
在狐小仙人间历劫的第一世，收养她的胡老伯夫妻俩，真真是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二老互相扶持辛苦操劳一辈子，最后手拉着手在自家炕上安详地闭了眼。二人共赴黄泉，永眠地下，绝对算是一份善始善终，前世修来的福报。
欧阳重的那位堂兄，虽然没能跟心爱的姑娘最终结为百年之好，但互相深爱不负此情，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双双跳河殉情而去，后来化作了鸳鸯比翼齐飞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还有如欧阳鸣与正房夫人谢氏这样，虽然没什么话说，但也没什么过多争执吵闹。两口子一直平平淡淡地过了快二十年，没有浓情蜜意，没有哀怨忧伤，甚至很少干涉对方。两个人没有感情却很有默契，他们知道彼此纯属利益共同体，搭伙过日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共进退罢了。
这些不同样貌形式的婚姻关系，其实都还算不错。总好过一天到晚提心吊胆担心被拳打脚踢，总好过没日没夜争吵不休明争暗斗，总好过不得不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两见生厌甚至把对方当空气。
左卫将军欧阳重和骄阳郡主萧霏霏之间，拜堂成亲还不足一年，连洞房都还没入。这对小夫妻既没有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也没有客客气气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在外人看来，他们不仅有钱有势还有才有貌，堪称完美的一对璧人。二人新婚，更是小别，原本所有可以促进两人感情的客观条件都具备，遗憾的是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僵化成一对怨偶。
在中明国有一个十分开明的传统，贵族女子成年或者成婚后可以自立门户。与之成婚的男子，入赘后作为女婿要随女家姓氏，后代也需要随女家姓。中明国国姓为萧，南陵长公主姓萧名无双，取“举世无双”的寓意，可见其霸气外露的地位和性格，满朝文武大臣都知道她是个惹不起的主。她霸气地招赘了驸马，并让自己的驸马平安侯从长孙的姓氏改成了萧姓，他们的子女也都随了姓萧，儿子叫萧泰，女儿叫萧霏霏。有些贵族女子还能申请和离，重新招赘新夫婿，比如南陵长公主就有这个资格，当然她的女儿骄阳郡主也可以。
这在中明皇室不算是什么稀罕事，更没人敢在背后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只不过，对于许多大宗族来说，入赘还无妨，改姓就是脱离原来的宗族，这就有些不乐意了。按常理，欧阳重入赘郡主府那天就该由中明国君亲自封爵位，顺便改姓赐名。然而，欧阳重当时着急赴任左卫将军去边关打仗，时间紧迫既没有封爵位也没改姓名，他的身份严格来讲只能算半个皇室贵族。这对于他个人以及欧阳家族来说，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早朝后，欧阳重护送父亲回欧阳家府，安顿好亲爹后，他只身一人骑马慢慢悠悠、溜溜达达、不情不愿、不得已地到了他的新家——骄阳郡主府。欧阳重停在郡主府门口，坐在马上拧着眉看着郡主府大门上的匾额。有见过欧阳重的小厮一看是驸马爷回来了，赶紧跑上去为他牵缰绳，恭迎驸马回府。欧阳心中不痛快，磨蹭半天也不肯下来。小厮提醒了他许多回，他才只好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做了不知多少心理建设才从马上跃下。
他缓慢地踱着步子，进了这个陌生的家。上次进府是因为婚礼，人多眼杂，忙忙乱乱，根本没有好好看看这个郡主府。而今天，他这个男主人，好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似的，参观起自家院子来。
这是一个颇为奢华且具有皇家风范的庭院。庭院建筑依山林而建，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随着阶梯徐徐而上，便可达一处人工堆砌的小山顶端，顶上立有一方小亭，好不别致。小山两侧各有一条用青砖铺就的崎岖小路，路两侧均种满了茂林修竹、低矮花丛，现在还是冬天还没有鲜花四溢，若待到春暖花开时节，这里必然是百花齐放、虫鸣鸟啼。两条小路一条通往各个殿院，另一条则在曲径通幽处连接一汪碧池。池水还结着冰，里面的小鱼现在不多，只是缓慢地游动沉睡过冬。郡主府的规模建制自然不比皇宫，甚至不如公主府，但是墙院深深，飞梁重阁比比皆是。既有庄严肃穆的殿堂楼宇，也有自然谐趣的天然景致。好一个贵族典雅，好一个自然雅致。
欧阳重出生于官宦世家，从小也是衣食无忧，温饱无碍，但是像郡主府这样奢靡的环境，还是很少见到的，就算见过也是在皇宫内院与长公主府里看到过。这些年父亲欧阳鸣的官越做越大，家族的财富也越积越多，欧阳主家的庭院才有些翻新改动，但依旧不能跟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相媲美，可见长公主对她的女儿还真是宠到天上。
欧阳重端详了这偌大的院子好一会儿，突然冷笑一下。随即命令侍从带他去见郡主。
欧阳重和萧霏霏名义上虽说是夫妻，但其实真的不怎么熟，总共见面也没几次。郡主封号骄阳，堪比她娘亲的无双名讳，同样的霸气外露。萧霏霏的本名格外浪漫格外诗意，恰好符合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尊贵身份。
欧阳重以前在长公主府上见过骄阳郡主一两次，那时候都是众人聚首的大场面。迎亲那天，骄阳郡主不仅脸上化了重重的妆，还戴着珍珠面帘将样貌挡住了大半。他们刚拜完天地，欧阳重就被火急火燎地送往战场。因此，这小两口一对一面对面地见面，今天还真是头一遭。
欧阳重其实之前对郡主就无感，同意父亲的安排，入赘皇室与萧霏霏结婚完全是为了家族利益。对一个没什么感觉的人，本来是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的。但自从长公主和郡主合力给他以及欧阳家、魏家使绊子耍心机后，他就对自己这个发妻彻底没有任何好感。
欧阳重被侍从带领着，远远看到了湖边水榭里的郡主。在欧阳重的印象里，骄阳郡主一向高高在上，与他疏离得很。而且这个人的面相因为总是离得远、挡得多，这么久也没见了，所以欧阳重对她长什么样子记得不太真切。他只是模糊记得萧霏霏似乎有一点点婴儿肥，但是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有些丰腴之美其实还挺好看的。五官嘛，郡主的确深得皇家血脉恩泽，颇为标致，营养又好，比起寻常人家的女孩子要生得好看许多。
在纵城乃至中明国，有个美人排行榜，稳居榜首的自然是皇宫内院的几位后妃，而贵族女子中，最美的是南陵长公主，如果要把这岁数权重加上，年轻一代的女子里，骄阳郡主萧霏霏要是排第二，恐怕没人敢排第一。
骄阳郡主成亲时刚满15岁，半年多的时间过去姿色样貌更出挑了些。欧阳重走近了定睛一瞧，总觉得眼前这个萧霏霏十分陌生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与以前印象中的样貌差了很多。当然不是不漂亮，而是太漂亮了些，但这种漂亮总让欧阳重隐隐感觉不太舒服。欧阳重就是个钢铁直男，对女人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向来不上心。他想：都说女大十八变，或许在萧霏霏这里，想要八十变也不是没有可能。心中的那点不舒服也就没多想。
此刻的萧霏霏正在倚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手边的一只金丝雀。她裹着一身华贵的顶级皮毛大氅，身上的衣服从上到下都是纯白的云锦料子，衣服边上还用没有任何杂色的白色狐狸毛做了绲边。
萧霏霏早就听人来报，她的那个在婚礼上只见过一面的夫婿终于回府了。萧霏霏也不喜欢欧阳重，她觉得欧阳家族就是个有点钱的土包子，嫁给欧阳重真是自己吃了大亏委屈死了，要不是皇帝舅舅和母亲玩弄权术，自己成了一枚棋子，不然才不要嫁给他。因此，对于欧阳重是不是要去边疆抗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郡主府，她都毫不关心。
她想着，欧阳重战死沙场也好，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重新招赘驸马，挑一个她自己喜欢的，而不是听从母亲的意思。但是，当她听说欧阳重竟然带着贴身奴婢去边关，而且还郎情妾意好不恩爱的时候，她就开始不爽了，这不是吃醋，而是觉得拂了她堂堂骄阳郡主的面子，面子上过不去的事情，她万万不能轻饶。
郡主等了许久，欧阳重竟然还没到她这里问安请罪，她倒是奇了。萧霏霏没能耐住性子坐在正厅里等，就先跑出来看看，这个欧阳重到底在干什么？没想到他竟然逛起院子来了！她本来就不太高兴的心里，又被浇了一把油。她赌气地拿着鸟食看着欧阳重往她的方向过来，故意装出一副“老娘心情不好，生人勿近”的姿态，等着这个新驸马来哄自己。出于礼节，欧阳重给郡主微微鞠躬行礼，毕竟郡主是君他是臣，这一拜也没什么错。
欧阳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欧阳重拜见骄阳郡主，自从臣因军情要事离都驻守边关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给郡主行礼请安。近些时日家父身体微恙，臣身为长子还需恪守孝道侍奉在父亲身前，所以今日特地来府上给郡主告假，臣还需回到欧阳府宅家中居住，照顾家父直至康复。”说完，欧阳重再施一礼，转身就要走了。
欧阳重心里也跟明镜一般：你不是要跟我斗心眼儿吗？好啊！你要生人勿近，我还真是求之不得。
萧霏霏浇了油的心里，被欧阳重这一转身彻底点着了。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端庄淑女的典范人设，此时张嘴就骂上了：“你个欧阳重可真是不知好歹，做了我萧家的人，麻雀飞升为凤凰有了个贵族身份，你还拿起架子来了？也不看看自己的门第出身，你还有你欧阳家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我萧家的恩惠？多少人为了这门亲事求之不得，你竟然不知道知恩必报？”
“知恩图报？”欧阳重冷笑了下，回过身睥睨着郡主，“郡主莫要搞错了，虽说我们是君臣，虽说皇恩浩荡我等必然要鞠躬尽瘁。但我们也是靠着自己本事挣得这口皇粮，更是拿着自己的血肉之躯维护得你们萧家世代能在这样金碧辉煌的皇宫内院里，享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
郡主自知肯定说不过熟读诗书的欧阳重，但她最气不过别人顶她的嘴，从小被宠上天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怠慢和委屈？她起身就要打欧阳重，拿着装鸟食的浅盘朝着欧阳重的头扔了过去，却没想到被欧阳重轻松接住了。欧阳重嘲笑地看着这个弱不禁风的郡主，一边用盘子轻轻拍打着手掌，一边慢慢踱步走近她。
“本来我想把你这尊惹不起的大神高高地供奉起来，守着我的本分，尽着我的义务。你是郡主，我给你行礼问安，遵守君臣礼数；你虽是妻子，我知道你身份尊贵，不拿寻常士族家训里的三纲五常、为妻之道约束管教于你；你是这郡主府宅真正的主人，我人在屋檐下做什么事也会先向你请示告假。但你要记住，我只是执行我身为臣子的职责，而不是真的把你当做可以共度一生的良伴。你任性最好也要有个限度。”
欧阳重与萧霏霏之间只隔着不到一个人的距离，欧阳重强大的气场压得萧霏霏喘不过气。她干脆耍起性子哭闹起来：“你我本是夫妻，你竟然如此凉薄！一走大半年，回来也没句好话，还在外面还拈花惹草、招蜂引蝶，你为人如此不守规矩、不知检点，还怪得了本宫骂你几句？”
欧阳重气笑了，笑了许久，突然狠狠抓住郡主的手腕说：“凉薄？你我成婚当天，我就被萧家皇族当了挡箭牌发配边关打仗了。多少个月过去了，我从未收到过你一封信笺，一句问候。你何时当我是你夫君了？还有沾花惹草，你这就是无中生有的构陷！你母亲恶意中伤忠良，诬陷魏将军有策反之心，将他全家围困。这些就是你所谓的守规矩、知检点？我且不说根本没有做过对不起皇家联姻的事，就算我在外面女人无数，你也无权过问。”
“你敢！欧阳重，你就不怕本宫告到母亲那里，或者直接上殿跟我舅舅告御状吗？”骄阳郡主气得牙齿打架，一张风华绝代的妩媚小脸因为愤怒扭曲成难看的形状。
“我奉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毕竟把我搞掉，害得欧阳家甚至魏家一蹶不振是小，你们皇室得再出人去边关和丁零族作战才是大。我盘算了下，如今皇族上下只有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萧泰能够担当此重担。
还有，萧霏霏，你最好搞清楚状况。你跟我不过是个名义夫妻，既谈不上一往情深，更没有忠贞不渝。你的那点儿腌臜荒唐事，我清楚得很。咱们只要不撕破这张脸皮，就可以互相利用、互相维系。不然，吃不了兜着走的，很可能并不是我。”
欧阳重放下萧霏霏的手腕，再无二话直接出了郡主府。萧霏霏也被他吓住了，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愣头愣脑的欧阳重，竟然也是个心思细密，手段狠绝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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