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起身，对朱高炽双手合十、顶礼问候，朱高炽回以佛礼。
随后两人坐下、由朱高炽身后的小厮重新泡了一壶新茶，将门窗关好、退出房门后，两人才收罗好面前的书桌，准备开始今日的‘论道’。
“大师，今天我是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哦？贫僧好是期待。”
道衍在朱高炽面前，便是没有对燕王朱棣那么多的虚礼。
一是因为朱高炽如今尚且不是世子，二是因为这是朱高炽的个人意愿。
他称道衍为‘大师’，但亦称作‘老师’。
师者，同父也。
虽然道衍不敢应这一声‘父亲’，但是稍作亲近却也不逾矩。
朱高炽将僧袍拿出，想了一晚上的腹稿，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从讲解这衣服的加工过程，到描述其保温效果，以及除去人工时间成本外的便宜造价。
这些都是他从张知微给出的册子中，零碎的细节里琢磨出来的东西。
而道衍听着听着，脑中浮想联翩。
“羊毛出自羊身上，要是说当今哪里的羊毛品质好、产量大，必定要是东部蒙古鞑靼……至于说西部的瓦剌如今正是好战，根本不适合商队前往。”
因为他们通常更倾向于将商队杀光、抢光。
如今在中原与西部共同压迫下，成劣势的鞑靼是个可以被瞄准的好地方。
多放牧、多养马、多攀比、多消费，在衣食富足、儿女安定后，他们还会能征善战吗？他们还能骑着马、叱咤战场吗？
羊毛产自羊身上，伴生产品还有羊奶，短期的羊肉、羊皮。
当北方特有的农耕发展起来后，农作物所衍生出的副收成像是无用的杆子、叶子、谷碎都可以低价卖给临近东部蒙古做牛羊马的饲料。
有了金钱，便会有了欲望，有了无限的欲望，那和江南那群富商们还有什么两样？
完整的生态循环与制衡关系，从最不起眼的商队开始逐渐构成。
而如今……隐蔽的前置工作都被小张氏安排妥当了。
前天朱棣拿着文件与地图同他讲，
受他们燕王府控制的四支商队，已形成竞争关系的早早打入了东部蒙古的市场，
并且贸易往来关系已达三年，与鞑靼中近十五个部落签订了长期采买协议，并且互相有‘亏欠’，或是提前预支金钱、或是提前预支货物。
这日常用品采买中，因着北平或京城新兴起的潮流，额外加入大量的羊毛也不足为奇。
如今早已有不少蒙古部落归顺于朝廷，正规军中也不乏有着蒙古这边的异族人。
若是他们北平能主导一场对蒙古的、非武力性的收编，那么届时在战争中他们将会拥有数之不尽的战马以及一支以万为单位计数的军队。
口号便是——破坏同胞家园安定者，非远必诛。
毕竟这稳定的贸易链条构建完毕后，朝廷动了北平燕王府，就相当于断了蒙古部落的安定与富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凡事只要关乎到今晚这口热饭、今晚的炕头是否能安睡上，那便是岂能不敢为的大事。
在经济与富足的蛊惑下，不出三代，蒙古必亡，
甚至在辅以未来朝廷军队对西部蒙古瓦剌和更远处分裂的蒙古帝国残党的讨伐屡战屡胜后，当年偌大的蒙古帝国全领土版图尽数纳入大明疆域也指日可待了起来。
……
而除此之外，他与朱高炽所协商的北部特府的政策也可以逐步安排下去。
《北平新政》，道衍愿意这样去做称呼。
道衍认为他们如今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根本不用担心朝廷察觉之后派专人来制止，因为他们要的就是这一份对比。
《北平新政》主打一个公平，能者多劳、付出多、回报多，家家有饱饭吃、有余银可以花，甚至将连诛、连坐等酷刑更改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荣誉感，和少量的禄补。
老百姓看重生存，尤其更喜爱这些‘免费’的禄品发放。
这种仁政之下的约束，未必不会比酷刑来得更有用。
因为《新政》中，并非是不惩戒违法、犯法之人。
在这样对百姓极其有利的新政下，朱允炆派人来了，一切回归原点，什么都没有了。
所谓不满，便是曾经拥有过，如今被掠夺走了。
民心啊。
这个时候，百姓心中想的会是什么？
会不会是朱高炽在《北平新政》中强调着的‘人民’二字！
他们虽有着政治需求，但却都是实实在在的为了百姓做事，为了百姓富足而努力，只不过动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做‘舆论’做‘宣传’。
小张氏拿捏了蒙古诸部落，朱高炽拿捏住了北部的民心，而朱棣作为将军早已拥有了兵中的声望，更何况……军人出征在外，他们哪里能不在乎家中老母、妻儿过得如何？
《北平新政》中的‘从军人士家眷教育、生活补贴政策’，简直就是量身为靖难和日后攻打蒙古、常年苦寒的北部地区量身定做的律法。
甭管那玄乎又玄的天时，地利、人和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就算朱允炆登基、手握大军，那又有何惧？
这一份计划，只是从道衍口中讲出来，便足以让这房间中唯二的人热血沸腾。
朱高炽感到无比的兴奋与热血，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再转述给他爹、和张知微听。
可道衍却在兴奋之余后，心中揣起了浓浓的忧伤。
他又一次的被小张氏牵着鼻子走了。
这哪里是送礼物，这分明是道祖显灵搁着送任务呢。
或许，事物都有其两面性，他该换个方向去看。
小张氏为什么只牵着他走，而不牵着别人走？
是否在小张氏眼里，他也是个可以称得上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呢？
人生在世，若是不能与自己开解，那日子便只剩苦闷。
道衍是个聪明人。
他的目标从来都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而小张氏……她的所图，恐怕不仅仅是凡人认知中的天下。
如若他有生之年，能有机会目睹这一切的话，他会用自己的名声成就她的一番宏图伟业。
所以‘高僧道衍’现在只需要安稳做自己。
等待着，这位身份上有着天然巨大劣势的小张氏，走到自己面前。
哪怕是她算计来的‘帮助’、胁迫他做些什么，四舍五入那也算是小张氏‘有求于他’。
如是他这一辈子便了无遗憾，可以安然圆寂了。
这位奇女子，哪里只是他靖难之役总策划的对手，她是他毕生都要追赶着的宿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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