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自戕，翌日一早陛下便已然知晓。
朝会散去，皇廷御书房内，景熙帝赵宸目光阴恻恻的看着站在下手的冯清。
手中摆弄着茶盏，语气带着漫不经心和不屑，就连坐姿也并不端正，身上的黄色龙纹云肩通袖龙斓圆领袍在不甚晴朗的日光下仍旧颇有威严。
像是欲将这天地万物都玩弄于鼓掌之间。
“冯清，袁永死在了诏狱里，这事你可知晓？”
冯清敛眉端正的站在下手，在听到这话后上前行礼，轻声道，“回禀陛下，奴婢知道这事，因袁永正是在奴婢面前自戕而亡。”
景熙帝冷哼一声，“那你说说，深更半夜，不在你的宅邸待着，去诏狱大牢作甚？”
冯清面不改色，“顾惜往日同僚之情，前去相送。”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景熙帝都觉得好笑，将手中的茶盏放于龙案之上，重重一磕，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周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们都跪了下来。
纵使屋子里烧着地龙，且又铺了厚重的毯子，所有人都觉得后背发凉。
“去相送，倒是将自己给送出伤来了？冯清，朕可记得昨日你的手上并没有伤，今日却是包了手掌来上值！”
冯清此刻也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陛下，奴婢说的句句属实，顾惜同僚之情，前来相送，倒是不知哪句话惹了袁永不快，他便抽刀相向，见行凶不成，又自戕而亡。”
景熙帝想起早上黄岩对自己说的，和冯清说的完全对不上。
那就必定有一人在说谎蒙蔽圣听!
这种被蒙蔽的感觉自然不好受，景熙帝当即将手边的茶盏丢了出去。厉声道，“冯清！别以为你如今得用，朕便会放纵你！”
如今快过年了，各地县州府的大小官员光是上奏问安的奏本就能堆满龙案。更不要说其他因着各地大小事情上的奏本了。
而冯清又因着学问才情极好，回的奏本挑不出任何毛病，既显得龙庭威严，又厚待万民。
内阁几位重臣也对此赞不绝口。
近来有大半的奏本都经过了这位秉笔太监的手。
茶盏落地，四分五裂。
“朕看不如将你关入牢中好好审问一番！”景熙帝冷声道。
景熙帝的声音刚落下，韩昭的声音便响起，躬身行礼，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此刻正在外面候着呢。”
赵宸正在气头上，当即道，“不见！”
韩昭的面上堆起了笑，看起来和善极了，“陛下，这太子殿下是您的亲儿子，且现下外面还起着白毛风，若是冻着了可不好。”
儿子要见老子，不光没见着，还冻出一身病来，就是内阁的那些老臣不说什么，六科给事中的那些言官非得上奏说皇帝对储君不怜惜。
老子不疼儿子等等。
那群言官总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做，方能显示出自己重要来。
韩昭的这番话景熙帝也听明白了，便皱眉道，“去将太子召来。”
赵烨身穿红窄袖圆领袍，胸背及两肩各饰蟠龙，袍内为青白贴里。腰间围着玉带，头上先是将头发编成细密的小辫子拢在发顶，又罩了翼善冠。
十二三岁的孩子模样，可一动一静皆有王风。
身后跟着十几个伺候的小太监，进了御书房，见这跪了一地的人，赵烨却是面皮都没翻一下，只在心里鄙夷了一把。
父皇当真是没意思，心里有什么气，就照着这些下人们撒。
但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嘴角微微弯起，上前行礼，“给父皇问安。”
景熙帝也不想被下人的大臣说一句父不慈什么的，便也和缓了语气，可让人听着仍旧是不好听。“身为储君，无召不得见，怎么擅自过来了？”
这是在怪赵烨不请自来了。
赵烨像是没听到一样，面上带着笑，“今日文华殿经筳进学，张先生讲孟子时说，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儿子又想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今早这雪还没化，又起了风，这样的时候最不能受冷，便让御膳房熬煮了一份暖身子的药膳。想着父皇下了朝会，正是吃的时候。”
景熙帝的面皮微微一动，赵烨的这一番言辞甚是恳切，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也就只那么一瞬间。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偏偏不是淑妃生出来的呢？
“药膳就先不吃了，你这两日进学还不错，前两日张君宪还夸了你。”景熙帝此刻心情好些了，也乐意和赵烨扮演一下父慈子孝。
只这跪了一屋子的太监宫女，总是看起来有些怪异。
赵烨倒是能沉得住气，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道，“这药膳的方子是找柳院使瞧过的，等父皇忙完了可尝尝。”
说到忙完，景熙帝扫了一眼跪在人群中的冯清。
心说这人不是腿有疾吗？那就多跪跪罢。
“太子既然送来，朕也不好辜负了太子的一片孝心，那便呈上来罢。”
韩昭端着药膳上前，将还冒着热气的药膳放在了龙案上。
景熙帝尝了一口，是挺好，可这味道却有些熟悉。
赵烨看景熙帝的面容有变，状似无意的问一旁的韩昭，“韩掌印，这跪了一屋子的人，是怎么回事？”
韩昭笑着回，“回太子殿下话，这下面的人办事不利索，惹了陛下生气。”
“那确实该罚，不若就该像那个袁永一样，关在诏狱大牢中好好审一审。”听起来倒像是要给自己亲爹出气的样子。
景熙帝听了袁永的名字，将药膳放下，他知道这药膳为何熟悉了，这和半年前德妃送过来的药膳是差不多的味道。
而那次德妃再次送来的药膳出了问题，药材来路不正，正是袁永放入宫的。
他想，这袁永也算不得好奴才，死了也并不可惜。
景熙帝看向赵烨，“太子可知，这袁永于昨日晚上自戕了。”他这话说的极慢，想要从赵烨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偏偏赵烨的脸上只有惊讶，忙道，“自戕？实在是有损皇家威仪！”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成了百姓口中的谈资，兴许还要说一句皇家苛待下人。
本就定了死期，正大光明的死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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