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注意到了头顶盘旋的气息，抬眸与她对视，“你蹲在那里做什么？”
“等人。”她并没有要跳下来的打算，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你呢？你的表情像要把什么人生吃了一样。怎么？相好的被人抢了？”
“相好的？”沧溟收回了目光，却加快了离去的步子，“玩物而已。”
在他离开后没多久，陈月歆也再度去到了那漫天黄沙的所在。
她再一次见到了朱夏。
黄沙没过了朱夏半个身子，朱夏的身边是同样闭着眼的藤原离鸾。
越过这两人，她甚至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似乎在照镜子，但又能很明确地区分出这是两个不一样的载体，撕裂感充斥在奇异之中，定住了她的步子，堵住了她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她所在的地方离她们有一段距离，不过如果要看的话是一定能看见的，因为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没有什么遮挡物。
朱夏被那边的陈月歆叫醒，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抱在怀里的冥界众生相。
三人讨论着要尽快和汪文迪等人汇合，最终朱夏决定用鬼车之力寻灵，在最前方带路，这边的陈月歆目光注视着她们，越来越近了。
陈月歆往后退了几步，兀自想着：对，只要能平安离开这里就好。
在注意到她之前，朱夏的步子先慢了下来，皱眉问道，“你们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动静？”
就在这陡然之间，陈月歆脸色一变，黄沙猛地炸开！
是肥遗！
陈月歆为避开这道冲击力被迫后退，接二连三的黑光从她们原本站着的、躲避的地底直直冲出，把朱夏逼停在了空中，十二道硕大的黑影，尾部与地底相连，浑身暴露凶光。
为什么？她没能杀了肥遗？
在她思考的间隙，朱雀已经与肥遗战斗了起来，刚经历过七极玄灵落火阵的朱雀看上去每一招每一式都用尽了全力，可陈月歆却觉得这样的朱雀红得十分耀眼，红得纯粹，是她从未见过的纯粹的红。
朱雀赢了，十二条肥遗，一条不剩。
她愣了愣神，想上去提醒她们，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喂……”她发出一个单音，喉间正在组织语言，脸上也预备好了摆出礼貌客气的微笑，步伐跟着轻快了起来，她觉得或许她真的可以阻止这一切。
地上的十二个大坑再次先一步传来动静。
黑光倏尔暴起，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旋地转间，大约是有一道黑光就在她的脚底，径直将她轻快的步子冲散，把她顶到了天上，她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要被这股力量给冲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黑色里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小心！这玩意儿有毒了！”
离她们最近的时候，足以看清她们脸上的表情，但她们没有注意到她。
陈月歆清楚的看见那些剧毒的液体溅到朱夏身上，然后迅速消失，她看着自己天真以为是鬼车之力作用的样子，心里知道，朱夏体内的毒素已经深入骨髓，再也无法祛除，而朱夏最终也会因为这些毒素丧命。
彻底的丧命。
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吞没了一切。
那些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迅速地穿梭在她脑海里，三人拿到松心花、她救了张霏霏、汪文迪与沧溟相斗、殷扬有了自己的决断……以及她安稳地窝在瞿星言怀里，飞到边界与伙伴们汇合，一同前往昆仑。
画面静止之后，黑暗取代了所有。
陈月歆再次睁开眼，周围依旧是魔界昏暗的天空，她正被人群推搡着往广场的方向走，中央站着四位威慑力有增无减的魔界长老，就连他们对话的内容，都和发生过的一模一样。
她回到了沧溟继任魔尊这天。
姜灿也重复了那句话，“所以今日，沧溟的对手就是灏宸，有异议者，可以上台替灏宸接受沧溟的挑战。”
这次她依旧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她上台与沧溟激战，最后被姜灿悄无声息地压制，长老们宣布对人界的进攻计划，沧溟成为新魔尊，从被质疑到强压质疑，咫尺颜和松心花……她又经历了一遍。
她站在肥遗面前，下定决心要杀死肥遗。
陈月歆几乎把这妖兽碾了个粉碎，又在这里守了足足三天三夜，确认它没有复活的迹象才离开。
可她还是失败了。
朱夏三人依旧遭遇了肥遗，肥遗被第一次击杀后复活带毒，后面的事情，和记忆里的一样。
杂乱的声音搅乱了陈月歆的脑子，“不行，得再来一次，只要再来一次，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救下阿夏的。”
微弱的光线冲破黑暗，她一睁眼，又在高台之下。
第三次她选择了坐观其斗，旁观沧溟的暴政，放任肥遗的出现……养精蓄锐，只为等到朱夏一行人进入魔界那一天。
陈月歆早早地等在了王城结界之外，看着汪文迪一行人抵达桥的彼端。
她也知道，只要他们一过桥，就会被迫分成两队，所以在过桥之前，她就先出现在了众人跟前。
大家都在，汪文迪、张霏霏、瞿星言、藤原离鸾，还有被冥界众生相保护起来的熊巍，以及一心念着熊巍安危的朱夏。
还活着的朱夏。
和面上开朗，眼底有一丝隐晦的压抑的她自己。
陈月歆松了口气，收回视线上前两步，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开口，“前面有结界，不要再往前了，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众人的反应却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朱夏先开了口，“要走桥吗？”
陈月歆皱起眉头，只见汪文迪手里已经同记忆中一样，化出了探路用的石子，随后领着一行人，径直从她身边越了过去，站到桥前，丢出石子，石子被桥上瞬间燃起的炽热火焰所吞没。
他们就像没看见她一样。
“喂，阿迪，霏霏！”她快步跟在他们后面，“瞿星言！我在跟你们说话！”
无人回应。
众人专注于如何过桥，她不得不伸手去拍瞿星言的肩膀。
但瞿星言只是偏过头看了一眼似有心事的陈月歆，而没有回应她。
无论她做什么，大家都像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一样，可她明明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实打实的触感。
不对，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一定是什么环节出错了，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况发生。
或许是重来的过程中她分心了？力量不够集中才会这样吧？
只要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就好。
陈月歆看着朱夏身中肥遗之毒，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不知道第几次睁开眼，她听见一个冷漠的声音开口，“是同类。”
什么同类？谁的声音？姜灿？
乍一听，感觉很明显是姜灿的声音，却在撞进她心底的时候，让她下意识的想要否定姜灿，那回音盘旋在心口，一遍一遍，竟然让她觉得那是自己的声音。
她愣在原地，黑光包围了她，肥遗的毒再次命中朱夏。
陈月歆突然反应过来，冲破了黑光。
黑光之外，是更浓烈的黑。
在那黑色里，她看见一行人接过松心花，看见自己与沧溟一战，看见在张霏霏被沧溟献祭前自己带着自己残缺的力量救下了她，看见他们决定与沧溟撕破脸，看见自己燃烧自己的精血，使出至高无上的力量。
就在这一刹那，她变成了盘旋在沧溟头顶的那只朱雀。
她抱着要杀了沧溟的心，俯冲下去。
原来同类是这个意思。
她是被从朱雀身体里剔除的力量。
这个轮回在告诉她，只有天神朱雀，才能予杀予夺，不论是她还是陈月歆，哪怕拼尽全力，在轮回中，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必须拿回百分之二百的力量，她必须重新成为天神朱雀！
一直无法从这个轮回中脱身的原因，她也终于明白了。
她要救的不是朱夏，而是自己。
怎么就忘了，如果不是当时的自己只有二成灵力，对付肥遗何须朱夏出手？
一刹那，她身上的火壮大了数倍不止，甚至吞没了隐约肆虐着的黑色，化为更加极致的烈焰，撞上了沧溟耗尽力气支撑起来的结界。
结界轻易破碎，那声音令她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愉悦。
火焰吞没了一切，还没等她把这团灭世的火焰扩展到天际四海，就先从四面八方涌来了铺天盖地的焰浪，先后啃噬了周围的一切，从远方的紫黑色天幕，到近处的宫殿，所有的所有，尽皆化为虚无。
那力量绞杀了魔尊主仆，绞杀了恐惧的藤原离鸾、急切的朱夏、难以置信的张霏霏、错愕的瞿星言，以及静默无言的汪文迪。
而后全部融进了她的身体里。
陈月歆长舒一口气，闭眼之时就压下了所有的情绪，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一片**。
周围也不再有任何魔气，高耸入云的弯曲石柱，四面空旷的山壁，脚下是踏实的地面，分明就是处在洞穴内的孤岛之上。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她和熊巍一起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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