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潘妍妃默默地退出了病房，我提早一步来到了护士站，刚好与今晚值班的陆医生迎面相遇，我朝他打了声招呼，就想回罗涔的病房，却被他叫住。
其实我都能猜到他会跟我说什么，医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同样是死神，一个真切给到病人以及家人绝望的死神。
所以我宁可选择自欺欺人，去期待一个饱含爱的生命力，可以活出更多的下一秒。
经过潘妍妃的时候，她拉住了我，在我耳边小声说她在里面放了一张折叠床，并嘱咐我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我点了点头想谢谢她，还没开口，她就说不用谢，语气坚定地告诉我，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罗涔的，她会继续想办法，然后步伐坚定地走向陆医生，说想跟他讨论一下罗涔的病情。
看着她和陆医生的背影，我的内心也无比沉重。所有人，围绕着罗涔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着，那么我呢，我又该做些什么呢！
病房打开的时候，那张折叠床已经铺好了被子，我指了指床的位置，罗涔笑着说是妍妃整理的。
我欣然的撑开被子，装作若无其事的躺了上去。
“要关灯吗？”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罗涔回答。
“难得你这么拥抱光明。”
“想看看你。”
罗涔的话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我转而侧起身子看向他的方向，正好撞向他热烈的视线。
一时间，我仿若跌进了大海，失了神。
“我爱你，海棠，很爱很爱你，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爱一个女孩，爱到发疯，爱到不舍，爱到……心疼。好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们早一点遇见，如果我没有生病，我是不是可以多给你一些依靠和保护，最起码不至于让你过去的那些年，过得那么辛苦。”
我愣住了，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的时刻，如此这般平静的诉说着汹涌般的爱意。
“你在说什么呀！”我努力地朝他笑着，“说的我好像过去过得水深火热一般。”
“对不起，海棠，真的对不起……”罗涔双眼通红，每句话都像一把利刃，剜在我的心上。
我拉着他的手，努力地保持着平静，“你干嘛呀，这么破坏气氛，你刚刚不还在告白吗，怎么突然就改了画风呢，真是浪漫不了一秒！”
“那我浪漫的时候不也有吗，我第一次告白的时候，还包下了整片海滩呢，还有项链和花……”罗涔语气急转，显得有些怅然，“那次好像确实没浪漫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就摘了你的项链。我第一次看到你那个样子，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真的吓坏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怪你。”我抚摸着脖子上的琉璃珠，在灯光下更加五彩斑斓，往事也涌上思绪，“从记事起，我就活在哥哥随时都会离开的恐惧中，每一天，活着的每一天，我最大的期待，就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哥哥依旧还在。这种日子，我过了15年。15年战战兢兢地祈祷，还是没留住我哥，我觉得天都塌了。我在过去15年的人生里，我哥就是我的全世界，别人或许还有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但是我的爸爸妈妈一直都忙着赚钱救哥哥，奶奶觉得我是灾星，外公外婆需要照顾舅舅家的哥哥，根本没时间照顾我，所以我只有我哥，只有我哥。”
“我还记得火化的那天，明明前一秒他还安详的睡着，下一秒就变成了一把灰，而这把灰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的痕迹。我知道，这个世界终究会将他所有的痕迹清扫干净。可我偏不，我偏要带着他去向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他活着做不到的事情，我来替我哥完成。”
我感受到罗涔握着我的手在用力，我们两个平静地躺在各自的床上，平静地讲述着我们曾经不曾袒露的心迹。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是啊，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呢！
“第一次在篮球场上遇到你，人群慌乱的缝隙里，我看到的是你眼睛里的心疼，明明我们从来没遇到过，但那一刻我觉得你能理解我。后来我们在通选课上再次遇到，你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真的让我很火大，我搞不明白我这么帅的人，竟然吸引不了你一点。后来我跟你去了三亚，你身边围了一圈的男人，更是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了你其他的样子，你不再是学校里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在海边的你，勇敢、热烈，就像是正午的太阳，让人忍不住想看，但又耀眼的很。”
“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好啊！”
“是啊，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好。所有人只把我当个病人的时候，只有你愿意陪我去吃泡面，愿意甩开教练让我玩尾波艇，愿意偷偷跳到我的背上让我背你，愿意跟我吵架耍性子，尊重我的每一个决定，只有你明白，我是个更需要自己做决定的人。”
“所以，谢谢你海棠，让我在有限的生命里，同样热烈的活着。也正因为如此，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只是，我终究是要辜负你了。”
“怎么会呢？”我侧过身子，双手用力地握紧他的手，“罗涔，我们之间没有谁辜负谁的，你别忘了，我还在试用期，等着你给我转正呢！”
罗涔瞬间泪如泉涌，他立马转过身子，另一只手搭在眼睛上，无声地压抑着心中的悲伤，“我不该招惹你的，和别人谈，最多也就是个分手，和我却是……”
“哎呀，你干嘛这么说啊，”我从折叠床上直接坐了起来，“那别人招惹我，他也没你帅，也没你有才华，没你对我好啊。”
“可我没办法继续对你好了，你也不应该再一次承受这样的事情。”
我从折叠床上跳下来，趴在他的病床前，抓着他的手，像是抓着最后的安全感，“你别这么说，我们再等等，再等等，周教授、陆医生，还有妍妃姐，他们都还在想办法，会有办法的。”
罗涔伸出左手轻轻地擦着我眼角的泪，自己同样泪已潸然，“对不起啊，爱你的路上太过笨拙，带给了你那么多的伤害。”
“没有，没有。”我本能的摇头，将他的手贴紧我的脸庞，紧紧地抓着，永远都不想放手。
“给了你那么多的承诺，好像也不能实现了，我这个男朋友，到底是不能合格了，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不是的，罗涔，你给我的初恋比任何人都好，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的男生，给了我最暴烈的爱意，和死一样的强大。”
罗涔破涕为笑，深情地看着我，我慢慢的靠近他，他摩挲着我的脸庞，最后在我的额头上，烙下了深深地一吻。
夜晚逐渐安静了下来，连城市的霓虹也暗了下来，不一会儿，窗子上传来了“噼里啪啦”地声响，一场暴烈的的大雨在怒卷的秋风中肆虐而来，让这座城市都变得悲恸起来。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也都没有睡。一个不敢睡，一个睡不着，我们拉着彼此的手，听着外面的雨，下了一整夜。
狂风肆虐的呼啸声，枝桠折断的清脆声，落叶漫天飘散的声音，还有远处海浪翻卷的声音……这是个令人忐忑的夜晚，却也是个令人不舍的夜晚。
天刚擦亮的时候，外面的雨也停了，雨过天晴，是所有人期待的新的一天，却是我们和罗涔的昨天。
穿过心脏中心的自动门，秦清和罗勇带着一身的露水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
秦清轻轻地放下了保温桶，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胳膊，在病床的一边坐下，温柔地摸了摸罗涔的脸，笑着说你先吃点东西，妈妈马上回来，然后俯身亲吻了一下罗涔的额头，将那碗粥递给了我，走出了病房。
罗涔很配合的喝着那碗粥，尽量掩饰着他勉强的胃口。
看着他辛苦的笑着，我有些控制不住的难过，将那碗粥悉数倒在我的嘴里，快人一步的钻进了卫生间。
水龙头“哗啦啦”地流着，我们都在各自的空间里快速的收拾着自己掩藏不住的情绪，争分夺秒地恢复成往常的样子，拙劣地像金扫帚的影帝。
而此时的秦清和罗勇正在整个医疗团队面前殷殷期待，可这段时间，无论加进来什么江湖上的“扫地僧”，也不过是摇头叹息。所以再次得到顶尖团队的沉默不语和叹息声后，秦清“扑腾”一声跪倒在所有医生的面前，双手合十的哭求着，“周教授，你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你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他不该死啊，他才20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求你们了……”
罗勇搀扶着秦清无奈落泪，潘妍妃也上前帮忙，她小声地在秦清耳边劝慰了几句，秦清才从一时的失态中回过神，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和潘妍妃换上强撑的笑脸，回到了病房。
我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他们回来。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来到病房的，同时还有阿光他们。
一时间，许久不见的几方人员都聚集在了这间病房中，只是大家都噤若寒蝉，无人打破这份宁静。
“大明星，花，送我的？”罗涔更加有气无力了。
“啊？”阿光显得有些局促，随即笑着打趣道，“送你的，虽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过就是不喜欢，今天也没带别的。”
罗涔忍俊不禁地笑了。
“哎，”阿远有些别扭，“听海棠说你dota打的不错，有时间，战一局！”
“我也要。”可爱的尔尔举手示意。
罗涔笑着点点头，“一定。”
现场再度陷入了尴尬的安静气氛中。
“雨过天晴，今天的天气不错啊！”罗涔看了眼窗外，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站在窗边的秦清止不住的偷偷抹眼泪，他伸出手拉了拉她的手，“妈，你推我出去晒晒太阳吧！”
秦清哽咽不已，抿着唇本能的不停点头。
罗勇上前横抱罗涔，阿光眼疾手快的上前帮忙。罗勇朝他点点头，眼神投以谢意，慢慢地退出揽在他腿上的胳膊，和众人一同扶着罗涔坐上了轮椅。
那个场面就像是一场凌迟，一刀一刀地割着我们的血肉，可我们却不愿止步分毫，因为我们都不得不接受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现实。
我跟在轮椅的一侧，罗涔吃力地招手，示意停下，他温柔地看向我。
“怎么了？”我赶紧屈身问他。
“帮我去取个东西吧。”
“现在？”
罗涔点点头。
我就一直看着他，他什么都没说，嘴角僵住的微笑止不住的抖动。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我站在原地不想往前迈步，罗涔拉着我的手未松开分毫，我刚想开口说什么，罗涔倏忽松开了手。
我转身迈出去第一步犹如千斤重，背后传来了罗涔的声音，“快回来，我，我等着你！”
丁达尔乐队的人也因此退了出来，阿光说他送我，我没理由拒绝，毕竟他的车技可以稳压交通叔叔的容忍临界值。
罗涔让我帮他去他的公寓取个东西，阿光驱车载我走在最前面，其他几个成员挤挤坐了另外的车跟在后面，回了他们租住的别墅。
我和阿光在临海路上旁若无人的狂飙，可我依旧觉得不够快。
“别担心，取了东西，我们尽快赶回去。”阿光安慰道，然后抽了张纸巾递给了我，“擦擦吧，眼睛都哭肿了，现在还不是你哭的时候。”
“可我还能做什么呢！”
临海路上车水马龙，车辆川流不息，正是早高峰的时候，随处一红灯，几步一变道，时间变成了惩罚人的炼狱，分分钟将一个手握一点希望的人逼疯。
我怕打着座椅，高声的发疯，“你超过去啊，再快点，再快点！”
阿光快速按了转向灯，灵敏地拨动方向盘，紧接着用力地踩了踩油门。
“你别着急，小心你的伤口！”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别这样，海棠！”
“是罗涔打电话叫我回来的，他就是担心你这样，所以才会找我，你也知道那小子轻易不会在我面前服输的！”
“我知道。”我用力地吞咽着泪水，“他在交代后事。”
可我不明白，也不能接受，一个要死的人，为什么要将事情做得如此圆满，为什么要去考虑身边所有的人，都要死了，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点，只为了自己呢！
我真的好气，一个细数着自己的倒计时的人，考虑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考虑自己。
阿光什么都没说，只是专注着眼前的路，明明一条不长的路，我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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