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天擎去送张瑞海，一送就没再回来。
俞茵自己用过膳，就让人收拾了桌子，正好周雨进来，跟她禀了另外一件事。
“夫人，冯爷让人来问一个叫周锦承的。”
俞茵端着茶的手顿住，掀起眼睫看他。
“继续说。”
周雨，“营地征兵处投伍的新兵，许爷每月初十去营地转转，入伍的新兵背景都有严格把关，许爷专门挑出这个人的资料，带回来跟冯爷商量。”
“冯爷让人来问问，夫人准备怎么料理...”
香梅皱眉，担忧地看向俞茵，见她把茶盏递过来，连忙伸手端住。
俞茵敛目静了片刻，才问周雨：
“什么时候投伍的？”
周雨，“上月底，不过才十来天。”
周锦承跑到潍城来，偷偷参军入伍。
那他阿爹，应该已经不在了。
俞茵目色若有所思。
周雨跟香梅彼此对视一眼，也没出声打搅她。
过了一会儿，俞茵开口：
“带到帅府来，我要见他。”
周雨低声答应了，转身出去跟人交代。
香梅放下捧着的茶盏，欲言又止看向俞茵。
“夫人，您准备...怎么处治周少爷？”
俞茵拢着肚子，眉眼间情绪淡静，轻轻摇头。
“见过再说。”
*
两个钟后。
有人从营地领了周锦承进帅府，周雨在芳汀院前接了人，带进堂屋见俞茵。
小少年十六岁，穿一身靛蓝军装，生的白白净净，身量清瘦高挑，比周雨还高半个头。
周锦承跟周妍妍长得并不相像，他像周夫人，有点男生女相的秀气，是很干净漂亮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瞧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很难想象他扛枪上战场，是什么样子。
俞茵静静打量他，面色沉静而疏离，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周锦承见到她，却是眼神微闪，缓缓垂下眼，立得板板正正，好半天也没主动出声儿。
堂屋里气氛静的诡异，香梅立在俞茵身后，不时看一眼俞茵脸色。
周雨立在周锦承身侧，见状，不得不出声提醒他。
“是大帅夫人。”
周锦承喉结咽了咽，颔首低声见礼。
“...大帅夫人。”
俞茵浅提口气，缓声道：
“为什么要参军？”
周锦承眸底微光跳跃，低低回话：
“糊口。”
俞茵问：“你阿爹不在了？”
周锦承眼眶一热，点了点头：“嗯。”
俞茵默了几秒，接着告诉他：
“阿承，叶城宇仇视大帅，他来找我，想混进帅府，寻机杀大帅，这件事你知道吗？”
周锦承眉心皱了皱，抿着唇没说话。
俞茵眸光微冷，“你阿姐，包屁他，帮着他欺骗我，想利用我，害死我丈夫，你也知道吧？”
周锦承嘴角不可自抑地轻颤，眼睫也颤动的厉害，低着头依然不说话。
俞茵缓缓靠住椅背，静了半晌，接着说道：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回答。”
周锦承捏紧了拳头，缓缓抬起眼帘。
他眼里有泪，仓促地握着袖子蹭了一把，梗着脖子直直盯着俞茵看。
俞茵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问：
“有没有人教你，撺掇你，回到潍城来参军？”
周锦承唇线抿的很直，鼻翼轻煽，很用力的摇头。
俞茵，“真的没有？”
周锦承头摇地更快了。
“那你自己来参军，只会挣个军饷养活自己？”俞茵语声轻细了些。
周锦承眼泪突然就落下来，像是忍不住了似的，低促咽下声哽咽，又手忙脚乱的擦眼泪，哭着说。
“阿姐...，我想来找阿姐，到俞府，俞府门口，我害怕。”
俞茵看着他眼泪越淌越急的样子，没有开口打断他。
周锦承是结巴，从小就这样，越急越说不清话。
他哭着一开口，哽咽声更急了，话也囫囵的听不太清。
“阿，阿爹说我，我不能回家，说阿姐恨我们，阿姐不，不会认我.....我阿姐，我阿姐和叶姐夫，是鬼迷心窍，自寻死，死路。”
“阿爹要我，好好活，活着。”
周锦承用力蹭了下眼泪，满眼小心看着俞茵。
“阿，阿姐，我不想死，我一，一个人，酒楼不要我，说我，我结巴，我想，想当兵，当兵没人，欺负我！”
周雨在一旁听着，看他哭的眼泪鼻涕糊一脸，再听他说话这么费劲，自己都听得忍不住替他犯累，忍不住小声劝。
“诶行了行了，你说话儿就好好说话儿，你哭个什么劲儿？老大不小了，丢不丢人啊...”
周锦承吸了吸鼻子，垂下头没吭声。
香梅眨了眨眼，看向俞茵。
他还叫夫人‘阿姐’呢，周锦承从小就叫俞茵‘阿姐’。
俞茵看着眼前清瘦挺拔的少年，心下无端叹了口气。
她听明白了，周老爷心存愧疚，又贪生怕死，怕周锦承犯傻跟着周妍妍和叶城宇自寻死路，临死前百般叮嘱过他，不要回潍城，也千万不要找她来。
但周锦承一个结巴，在外面不管做什么都会受欺负。
他阿爹死了，阿姐和姐夫也‘失踪’了，一个人无依无靠，就想着回潍城来找俞茵。
只是这孩子心里，又什么都清楚明白，所以到了帅府又害怕，不敢找她。
之所以参军，是觉得穿上军装，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不提他现在变不变，话里有几分真假。
但叫她的那声‘阿姐’，情意是真的。
于是，俞茵问他：
“参军后，就没人欺负你么？”
周锦承哭完了，情绪渐渐也稳定下来，老老实实摇了下头。
“不，不算欺负，都，开玩笑，让着我。”
俞茵：“这么说，你在营地，还挺高兴的。”
周锦承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轻轻点头，又低低求她。
“阿姐，阿姐别撵，撵我走，我，我再也不来，不来，找阿姐...”
俞茵视线在他眉眼间流转了一番，默了默，轻轻颔首。
“好，你去吧。”
周锦承一愣，定定看着俞茵，乌黑眼底有了些光泽。
周雨看了看俞茵，又看了眼他，迟疑地偏头示意。
“那，那属下，让他回营地了？”
俞茵嗯了声，扶着围椅扶手站起身，淡声道了句。
“既然喜欢，就让他待在那儿吧，不用管他。”
周雨低诶了声，“是，夫人。”
他冲还傻站着的周锦承歪了下下巴，示意他一起出去。
周锦承最后看了眼俞茵，犹犹豫豫地跟着走了。
垂帘掀起又落下，香梅细声开口：
“夫人，就，就不管他了？让他继续当兵？”
俞茵踱步上楼，“还管他什么？只要他不乱来，冯郊和许岩会派人留意的。”
其他的，她也管不着，不想管。
*
周雨送了周锦承出府，转头就找人去跟冯郊禀汇这件事。
兵府司里，冯郊听人禀了话儿，想了想，进屋又跟聂天擎如实禀汇了一番周锦承的事。
聂天擎正翻阅军务文件，听言反应很淡。
“既然夫人没说，就先不用杀，交代人再观察他一段日子，确定一下有没有异心。”
冯郊点头，“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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