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便知道自己与爹娘长得不相似，在道俊和朝颜长大成人后，我越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我不是爹娘的孩子。
在我年少无知时，我曾问过娘数次我的亲生爹娘在哪里。
但每次她都会抱紧我，和我说我就是她的孩子，并揪出府里乱嚼舌根的下人轰出去。
等爹下朝回来，我又会在晚膳前先吃一顿棍棒。好一些的时候，我还可以站着吃完晚膳，差一些的时候，直接被小厮们抬回去，三天下不了床。
久而久之，我便不再提起此事。
我记得娘生道俊和朝颜的那天，所有的下人都守在爹娘的院子里，宫里的太医来了一批又一批，血水不断被嬷嬷们端出。
爹踮着脚守在窗外，但凡出来一个人都逃不过他的追问。凤皇年纪尚小，怀里抱着个葫芦和我窝在廊下。
“凤皇，我们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你欢喜吗？”
凤皇彼时并听不懂我的意思，我又问了一遍自己，又要有人叫我大兄了，我欢喜吗？
我望着廊前的朝颜花树想了半晌，直到一朵朝颜花飘落在我的掌心，我才答道：
“欢喜。”
与我的话音一起落地的，还有屋里的一对双生子。
他们其实长得并没有多相像，但大人们都说他们是双生子，长得像，我也就这么觉得了。
虽说有了三个弟弟妹妹，但爹娘对我的疼爱与管教并没有少一点，甚至更甚。
在道俊与朝颜的周岁宴后，我就被爹塞了一支比我两个人都高的长枪。他说：
“男儿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你是阳平王府的嫡子，将来要继承整座王府，要对自己要求高一点。”
因着这句话，无论酷暑严寒，我都在练武场上搏杀。
只是，凤皇总是带着另外两个小的来围观。通常是他们在廊下吃瓜果，我在场上蹲马步。
记得有一次，我与我师父过招不小心受伤，小小的朝颜当即跑到场上抱住我，挡在我面前对师父喊道：
“不准欺负我大兄，你是大坏蛋！”
呵，她当时真的很可爱。
按照爹的安排，我在十岁时被丢进军营，跟随几个叔叔伯伯去打了几场小型战役。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刚开始我很害怕，但他们告诉我，我杀的是迫害我国百姓的坏人，我便不怕了，甚至想多杀几个。
听说娘对爹把我丢进军营的事情很不满，甚至和爹吵了几架，不让他回房睡觉。可吵了没多久，府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颜颜丢了。
外翁出动了京师大半的兵力挨家挨户的找，整座京师和周边的城镇都被我们翻了个遍，全然没有她的踪影。
自那之后，娘经常坐在颜颜的房间哭，后来甚至搬去了颜颜的院子居住，每每想到这事就骂爹，具体骂的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在府上住了不久便跟随陛下出征了。
我凯旋归来时，娘虽然面上很开心，但眉间总是有散不去的愁绪。我暗暗发誓，就算是要翻遍魏国，也要把颜颜找出来。
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我们府上的掌上明珠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和尚”，还和另一个小和尚同床共枕。
要不是她腕间的胎记，我真认不出她来。
经过一番折腾，我们总算带着她回了府。但很奇怪的是，她不认识我和道俊，却认识爹娘。
回府后没几日，我便听小厮说她要往凉州送信。我派人拦截下来，并告诉她最好不要随意与凉州接触，因为会连累爹娘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我这不是吓唬她的，魏帝想收北凉很久了，这种多事之秋，最好不要轻易妄为。
在府中过完春节，我便随大军去了边关。
爹告诉我，边关是最好建功立业的地方。只要我能活着回来，朝堂必有我一席之地。
爹所言非虚，边关比我想象得更要动荡，他国时常侵袭，百姓水深火热，边关一年，抵我军营三年。
道俊和凤皇时常给我送信，写着各种家长里短，什么凤皇不听话，又被爹罚跪了，什么道俊在京师和哪个纨绔子弟打了一架，被娘拎去给人家赔罪。
他们信中还写道，他们现在被称为京师双霸，没人再敢欺负我们王府的人。
这事我有听说过，不知是谁把颜颜的“光头”传了出去，他们为了护着她，但凡传到他们耳边，他们就是追到人家府上都要把那人打一顿。
“将军，王爷来了。”
“王爷？哪个王爷？”我不解地问。
“阳平王。”
我来不及穿好披风就跑到营外，两年不见，爹的英姿如旧，颜颜的头发已然过肩。
“正巧陛下要送一批军饷过来，为父便主动请缨，顺道来看看你。颜颜在京中也待得无趣，便随为父一起来了。”
有了爹和颜颜的陪伴，边关的冬日也不算太冷。
每当我在帐内与爹商量政事时，营前的跑马场上总会出现抹黄色的身影，时而拿出饲料哄骗，时而在马儿的耳边恭维，无论如何，马儿都只愿让她骑上一会儿，便把她摔倒在地。
她也是个固执的，偏生不骑自己那匹温顺的小马，一遍遍的被马儿摔下，一遍遍的试图和它讲道理，然后又被摔下。
终于在某个午后，我忍不住指点了她几招。
她扬起笑脸的一刹那，我的眼前浮现了幼时的她，抱着我的小腿和师父说：
“不要打我大兄~”
边关的平静是暂时的，侵袭才是永久的。
又一次将敌军击退到草原腹地后，我带着一身伤摸黑回了军营。
颜颜进来的时候，我正咬着布条的一头给自己包扎。
我看到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但更多的是担忧。
我说：“不要说出去，会乱军心。”
她问：“你疼吗？”
我愣住了，自从我被丢进军营开始，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疼不疼，所有人只会告诉我，流血是将士的勋章，为了保家卫国留的血，值得！
我轻轻摇了摇头，“习惯了。”
她走了出去，回来时端着一盆热水，一个水壶，还有一个医师的药箱。
“我来帮你，要是疼你就叫，不丢人。”
她往我的手心塞进一个温热的水壶，又抢过我手上的布条，一点点帮我处理肩上的伤。
“你在京师，可有听过我身世的传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
“听过，他们嘲笑我光头的时候，还说你是爹娘从外面捡来的。”她拿起一只药瓶，“但是不重要，他们都被二兄和三兄揍了一顿，现在老实了。”
烛火模糊了她的侧脸，我望着她如今与爹娘颇为相似的眉眼，任由心底的那缕情丝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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