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瑞斯的目光缓缓拂过那些啃食它血肉的人类，目光逐渐遥远，仿佛望进了漫长的时光，声音沉静而辽远：
“在我存在的数十亿年中，时间如恒河流沙，星辰的生灭已让我习以为常。”
“直到我看到他们。”
“我看着他们褪去身上的绒毛，颤颤巍巍地站立，看着他们学会使用工具，修建房屋，创造文字。”
“洪流、天火、疾病，是我们为了生命传递而降下的灾祸，我早已习惯生命在这些灾害中死亡，又再度新生。”
“可他们为了抵抗严寒制作出衣物，为了躲避风雨修筑房屋，为了抵御洪流高建堤坝，为了治愈疾病寻找到药物。”
“他们应该是多么脆弱的存在，任何一场灾难都能够轻易夺走他们的生命。”
“可对于生的渴望使得他们在一次一次灾难中存活下来。他们是如此脆弱，又是如此坚韧。”
“起初我只是想看看在生命的进化过程中，这样弱小的生命能变成什么模样，可渐渐的，我的视线再也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
“他们创造出舟船，车辆，飞机……这些不由我们、不由自然所创造的事物，这些我从未见过的事物，全因他们而出现。”
“他们走出森林，走向沙漠，走向草原，走向湖泊，走向海洋，走向天空。”
“直到有一天，他们抬头望向星空。于是他们的目光不再止于地球，他们开始探索宇宙……”
“他们是生命的奇迹。”
福瑞斯凝视着它身上仍在撕咬它的人类，眼中没有任何怨恨，唯有无限的温柔与宽容：
“他们的存在让我感到幸福。”
“所以你爱他们。”于柚柚看着福瑞斯身上被啃咬出的伤口，眼中仍是不解，“可他们仍然伤害了你。”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福瑞斯看向于柚柚：
“因为我爱他们，所以我明白他们对我们的一切伤害，都源自于他们对生存的渴望。”
“生命求生与发展的本能支撑他们在时光洪流之中克服无数灾难，指引他们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
福瑞斯看着身上人类丧失理智、只知吞噬它血肉的模样，眼中缓缓落下一滴泪水来：
“也让他们在面临死亡之时，不顾一切地求生。”
福瑞斯的头颅逐渐低垂，它伤痕累累的躯体已无法再动弹，唯有那双眼眸仍然在凝视着她。
那目光带着无尽的悲伤与怜悯。
暗星对它们造成的重创让它们已无任何恢复的可能，它们的生命正不可回转地逝去。
于柚柚看着其它神明们在她眼前相继死去，她颤抖着问它们：
“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去学习爱。”福瑞斯用最后的声息回答：
“去爱上一朵花、一株草，一只鸟，或是一个人……去爱上这星球上任何一个具体的生命。”
“当你爱上某一个具体生命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爱是什么。”
“只有你感知到这具体的爱，才会知道该如何爱这世间所有的生命。”
“由对某个生命的小爱到对这世间所有生命的大爱。”
“到那时，你就会懂得我们。”
——
于柚柚身上的人类仍然在啃食着她的血肉，她灰暗的眼瞳凝视着那颗石榴，恍惚间见到一只鹿缓行至她的眼前。
她抬眼看向它，喃喃出声：“福瑞斯……”
这只鹿俯身着她，温和地出声：“欧希，你现在爱上那一个具体的生命了吗？”
于柚柚的目光缓缓转向后方的路柯鸣，她的虹膜中倒映着他满目疮痍的模样，在漫长的寂静之中，她轻微点头。
福瑞斯继续问道：“你爱他什么？”
“我爱他……”于柚柚怔怔凝视着路柯鸣，她的目光扫过他残破的龙翼，扫过他折断的指甲，扫过他爬满鳞片的脸庞，扫过他失去光彩的眼眸。
“我爱他孤身一人走到如今的勇气，爱他被世人厌弃却昂首的不屈……爱他遍体鳞伤仍然挣扎求生的坚定……”
福瑞斯温和地打断了于柚柚，“可他傲慢无礼，残忍自私。”
“不是的……”于柚柚下意识地反驳：“他傲慢无礼是因为从来没人教过他礼仪，他残忍自私是因为从来没人给过他宽容……”
“你看，欧希。”福瑞斯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已经明白什么是爱了。”
它的声音落在于柚柚的耳中，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爱是宽容。”
“因为宽容，所以即使他并不完美，你也仍然爱他。”
于柚柚怔怔地看着福瑞斯虚幻的身影。
在万籁俱寂之中，福瑞斯的声音逐渐消散，而暗星的声音渐渐清晰。
“欧希，不要再挣扎了，放弃这些人类，你就不会再有任何的痛苦。”
于柚柚微微抬头，她看向在她身上贪婪啃食的人类，又看向前方哭泣不停的小鸥，看向拿着铁棍阻拦的方子昂……
她看向沈明华，看向叶离，看向安东尼，看向在那些在啃食她人群中试图救她的人类。
福瑞斯的声音再次在回响在她耳中。
到那时，你会懂得我们。
即使他们不完美，即使他们自私贪婪，即使他们曾伤害你。
可仍然有人抵抗住对异变的恐惧、对生的渴望，在竭尽全力地帮助你。
在暗星等待许久之后，它终于听到了于柚柚对它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沙哑，气息虚弱，喉中翻涌的血液随着声带震动而嗡嗡作响：
“我……”
“不会放弃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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