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意准备买一辆马车，不过，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周围的地方李如意曾经不止一次的走过，她大致计算着到下一个地方的时间。
一天时间全都用来赶路，她也不过才走出了一百多里，距离能买马车而不被人怀疑的县城还需要三天左右的脚程。
李如意为这一天准备了好多年，脑子里对自己这一路要走的路线全都了然于胸。
天色慢慢暗淡，李如意并没有停下脚步。
虽然身后的两个孩子感觉这一天赶路的速度很快，但对李如意来说，这速度还是略显不足的。
她顶着月色一直走到了能够落脚的位置才终于停下来。
李如意说可以休息的时候，两个孩子直接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样子。
眼见着距离休息的破庙就差几步，两个孩子却怎么也爬不进去。
李如意伸出手，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拎进去。
很快，篝火燃烧了起来，两个孩子萎靡的坐在篝火边上，罕见的连吃东西都勾不起任何兴致。
小的那个已经歪在大的那个身边打起了瞌睡。
大的那个好像还担心自己这一天做的不够，不能让李如意满意，强打的精神等着李如意安排。
李如意在地上铺了干草，将破褥子铺在干草上，又把被子扔在上面，招呼那个大的。
“你们过去休息吧！”
大的听了这话，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如意的脸色，这才用积蓄起来的力气去抱小的那个。
不过，他的力气有却不多，努力两下差点把小的那个摔了。
李如意叹了口气，走过又是一手一个拎了起来，小的那个歪着脖子脑袋就枕在李如意得到手上，根本没有醒来的意思。
等把两个孩子扔下，李如意想了想，担心他们因为逃难底子不好，这么跟她熬下去会垮了身体，便坐在了干草边上，对着大孩子勾了勾手。
“把胳膊给我！”
大孩子不明所以，乖巧的把胳膊伸给了李如意，李如意手指搭在他纤细到如同甘蔗一般的手腕上。
李如意这些年走南闯北，加上早先从丁婆婆那里学的东西，水平虽然比不上名医，可比地方上的寻常郎中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李如意准备给这两个孩子看看，若是这样的强度太大，她可以想个办法，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们找到更好的出路。
李如意这般想法，两个孩子是不能体会的。
那个大孩子甚至都不太清楚李如意在做什么，感觉到李如意指尖的温度，微微抽了抽手，却被李如意一句别动震慑，僵硬的梗在那里，直到李如意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只是这一眼，让大孩子不明所以，一双眼睛看向李如意的时候，比李如意更加困惑。
李如意又沉默下来，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左右手都听过脉，也大致了解了这孩子的情况，才把对方的手腕放下去给小孩子把脉。
这个时间不长不短，那大孩子都无聊的有些困了，硬是凭借着毅力没有睡着。
李如意收回手以后这才起身，坐到了一旁的一块石板上。
她想了想，既然带上了这两个孩子，开诚布公的谈谈显然也很重要。
尤其是关于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和未来的打算。
李如意这些年遇到很多人，她会在对方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却不会去仗着自己救过对方，就强横得到左右对方的人生。
哪怕，在她面前的只是两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说说吧！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孩子原本都有些困了，看李如意没说什么，他也悄悄的打了几下瞌睡。
可是当李如意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大孩子一下便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因为困倦，比往常睁得更大。
“你……你要扔了我们吗？”
这孩子声音不大，还有些慌张。
李如意则是摇了摇头。
“没有要扔了你们，就是我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一直带着你们，你们跟着我也很危险，我想听听你们的打算。”
孩子就是孩子，经验始终差了很多层，根本听不懂李如意话中的权衡，只是又一次陷入到被抛弃的不安之中。
“是我们吃的太多吗？还是走的太慢了？”
这孩子有些着急，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还能做的更好一些，才能抓住这根深水之中唯一的浮木。
李如意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清楚自己说了这孩子也是听不懂的。
她没有办法也没有精力一点一点解开孩子心中不安的结，她眼下能够做的，只有粗暴的将对方极力隐藏的事情撕开，让对方再一次独自直面生活的真相。
“都不是！”
那孩子沉默下来，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女孩子，在这世道想要活下去，本来就无比艰难，你若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就算跟着我，也没办法找到出路！”
李如意一开口就把那大孩子吓得浑身一抖。
她心里慌张的不行，但却极力否认。
“我不是女孩子！”
李如意深吸一口气。
“男女脉象略有区别，我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确定了的。”
李如意的话让那小孩子忽然间更加佝偻了许多。
种种苦难的过往漫上心头，她瘦弱单薄，但一根纤细的骨头却撑着这身躯熬了这么久都不许自己倒下。
她无法在自己身上找到更多的安全感，只能下意识的拉住了那还在熟睡的小孩子的手。
见她沉默李如意则是问道。
“你多大了？”
有了其它话题岔开她心中的绝望，她这才努力压着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冲动，讷讷开口回答。
“十多岁了……”
李如意没有问她多多少，因为显见着也没有多出太多，而这孩子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
“她呢？她多大了？”
那孩子看看李如意，又看看小孩子，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李如意不觉得意外。
“她是你捡的？”
一个苦难之中的人，总是需要一点陪伴和依靠，有人想要找个更强大的人依附过去，但也有人选择更为弱小的存在成为自己感情的支撑。
对方下意识的握紧了小孩子的手，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她又担心起来，担心李如意知道她们的身份以后也想要像之前她们遇到的那些人一样。
虽然害怕，但还是跟李如意说道。
“她是我的！”
李如意忽然就笑了。
“我不会把你们卖掉！我就是问问你以后的打算。”
或许是这两天的经历让大孩子对李如意有了一些信任，在李如意说出不会卖掉她们的时候，她确实松了口气。
可是当李如意问她以后的打算时，她又慌张了起来。
能活下去已经拼尽她所有的力量了，要如何活着就是她此前面对的唯一难题。
见她沉默，李如意问道。
“能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吗？”
那孩子听了这话下意识低下头去，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自己以前的经历。
她不知道要如何将自己的过往当做利器使用起来。
她只是本能得到抗拒着提起那些事情。
因为她很担心，逃荒的经历让她明白，一个族群之中最先淘汰的就是弱者。
她不愿意成为弱者，更不愿意将自己曾经听起来就不够强大的过往说出来。
李如意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对方做出选择。
那种凝滞的氛围压抑着对面孩子的灵魂，她想了又想，忍了又忍，这才开口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她不大会讲故事。
甚至说起早年的经历时，还有些乱七八糟的。
李如意从她凌乱的话语之中缓缓的拼凑出了她过往十年的人生。
这个小姑娘是跟着家中的爹娘一起逃荒了。
她不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她上头还有个从小就会照顾人的姐姐。
她的姐姐比她大了两三岁的样子。
逃荒的日子没有想象中舒坦，原本就是没有活路的人想要逃到一个能有活路的地方去，自然是破釜沉舟，毫无退路。
离家没有多久，爹娘就因为日子艰难，将大姐卖了。
只是，逃荒的人没有更好的选择，除了路过那些村子，问问村中有没有人要女人之外，就只有路过的走商可以打听一下。
当然这些都是好些的。
还有些不堪的，就会在自己受欺负的时候，把那些苦难从自己身上转嫁到自己能够控制的，更弱小的人的身上。
比如说，在逃荒过程中，若是遇上了一伙抢人东西的逃荒人，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就会把她大姐丢出去吸引那些人注意，自己逃走。
若是那个孩子有命活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虽然麻木怨恨，可也还会回到爹娘身边。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一个没有读过书，没有见过世面，没有远见，没有思考能力的半大孩子，又能知道什么呢？
这样的日子痛苦却又没有终点。
大姐不知道熬了多久，因为她记忆比较模糊，很多事情都已经忘了。
她只记得有一天大姐和她说，自己要走了！
从那以后，大姐就再也没有回来。
印象之中最后的样子，就是大姐满身是伤瘦弱的看不出本来模样。
李如意能够感受到，她说起大姐的时候有所保留的样子。
小孩子的谎言总是带着一股子倔强，以为大人全都不能看穿一般。
李如意沉默的听着，并没有拆穿她最后美好的愿景。
只是听着她说起大姐走后，她就成了那个被爹娘扔出去的孩子。
有的人也不是那么丧心病狂，见她身上没有吃的也就放过了她。
可有的人却是在压抑之中变得格外暴虐，总是要将所有折磨人的手段都用在更弱的人身上，才能展现自己的强大。
大姐的曾经历历在目，她没有办法反反复复的在折磨之中等死。
这一条逃荒之路就像是人类落入尘埃后，丧失所有道德伦理绝路。
她拖着残破的身躯熬过了无尽的痛苦，没有回去找爹娘，只想要去找她姐姐。
她和李如意说起她姐姐很厉害，会做很多事情，能够比村中的男人劈柴劈的都多，还能再别的孩子欺负她的时候，把那些孩子推下河，说不定姐姐这会儿会过得很好……
而就在她找姐姐的路上，捡到了这个孩子。
小孩子年纪太小了，被扔掉以后也不知道去哪，她哭着站在人群之中。
那样的孤独，那样的弱小。
李如意能够想象，这本来就是一个选择。
当一个人经历过这些苦难以后，是选择离开这个炼狱一般的世界，还是选择温柔的拥抱美好？
她选择了后者。
所以她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敢。
她义无反顾的成为了保护者，将那一片柔软用单薄瘦弱的肩膀护在了自己背后。
或许就像她说起姐姐时，得意的告诉李如意她也曾被那样单薄的肩膀保护过的样子。
她说起自己如何带着对方一起扮成男孩子的样子生活。
说起自己这段时间跟在别人后面捡野菜野果子吃，说起偶尔看见人家要饭，她也学过，还要到了不一点，但后来被专门要饭的人撵走云云……
她原本不想说自己的以前，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一直到说的太困太累，她的声音缓缓的陷入沉寂。
她抱着那小孩子，两个瘦弱的身躯躺在一起，只有那样小小一团。
李如意给她们盖上了被子，山间的晚风没有那么和善，万一受凉，就她们这样的底子，可能很难熬过去。
李如意走到破庙之中，天上的一缕月光透过破烂的屋顶落在了地上，李如意透过月光看着那挂满蛛网的破旧神像悲悯的立在那里。
世间若有神，为何还有那么多苦难？
世间若无神，她又为什么能够比别人多了一世的机缘？
所有的所有，都没有答案，只有一声叹息，落入晚风当中。
第二天一早，李如意挥舞着一根柳枝，将还在睡觉的两个孩子叫醒。
看着那俩孩子醒来时模样的模样，她恍惚中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被人如此叫醒的自家姐妹三人。
启明星挂在天上，路还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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