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们双双沉默，男人皱起了眉。
“怎么这是没相中吗？”
女人叹了口气。
“倒是挺相中的，可也没见人家相中咱们什么呀！”
“李家摆席，去的人那么多，姑娘那么多，你姑娘在里面也不算出彩，人家能看见什么！”
听见这样的话，男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二话不说，转过头，对着那小姑娘就是一个大嘴巴。
这一举动，把女人和那姑娘都震惊了一下。
女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去按着男人的手。
“你打她干嘛呀？那人家没相中，咱们在想办法嘛……”
男人无法将自己心中那一瞬间希望落空的恼怒说出来，只有这种方式才能疏解他心中的烦闷。
一瞬间，他觉得这一场谈话索然无味。
“废物！给你铺一条通天路，都得让你踩塌了！”
小姑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爹，虽然印象之中她爹也会动手打她，但就因为这样的事情打她，却还是让她一瞬间升起了许多的叛逆。
若是放在往常，她总是低着头，默默把这苦咽下去的。
只是这次，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子的怒气。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这样？
她气急了，忽然开口说道。
“他没看上我！我也没看上他。”
她的声音干涩颤抖，连带着整个人都慢慢颤抖了起来。
女人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瞪大，放开抓男人的手，又赶紧去捂她的嘴。
但还是晚了一步。
“我一个农户人家的姑娘，配不上人家去过京城的贵人，我攀不起这高枝儿，若说是李家我看上了谁！我就看上李十……”
她这话说的又快又急。
女人终于赶在名字出口的瞬间捂住了她的嘴。
“那李十六好是好，人都去京城了，你现在说这有啥用！”
女人给她使眼色，她却是没看见的模样，眼中带着泪痕，脸上已经缓缓浮现出一个巴掌印。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反抗过父母，世上所有人都教导她，要乖巧，要懂事，要听话……
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面对不公平要如何反抗。
那些声音，只会不停的说一句话。
“忍一忍吧！咱们女人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
姑娘太年轻了，她总还是带着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所以她还没有见过，当她爆发出尖锐的棱角后，这环境，会用如何锋利的刀削掉她一身的棱角，把她鲜血淋漓的打磨成世人需要的模样。
姑娘一把甩开了她娘的手，火光跳动中，她的眼神里带着细碎的光芒。
那是她生命闪动过的痕迹。
“我不喜欢李十六，我……我……我喜欢李十七！”
这话像是落入尘埃的一颗雨珠，溅起一片雾蒙蒙的灰尘。
她的冲动或许能换来她期待的结果，可更多的可能，是她漫无方向的选择，让她一生都落入倾盆大雨之中，至死都带着不见阳光的潮湿。
屋里沉默了一瞬，女人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伸出胳膊，胳膊拦住了忽然起身的男人。
她气的声音都变得尖锐分叉。
“你胡说什么鬼话，你还要不要脸了！”
女人率先发难，但还是晚了一步。
下一个，巴掌先是落在了她的脸上，紧跟着在她被打倒在地的时候，那姑娘的头发已经被一双常年劳作的大手扯住……
火光映照的窗棱上，不见半分温馨。
挥舞的胳膊落下时的光影，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每一次落下，都是削掉她棱角的刀。
只是这样粗糙的手法，把人打磨成了什么模样，犹未可知。
第二天一早，那姑娘戴起了围巾，遮住脸上的青紫，她沉默着。
她娘坐在她身边干活，嘴角眼角也是一样的伤。
“你说你，都告诉你别说别说！就你这脾气，嫁到谁家去不得挨打！”
她娘实在是委屈的不行，到了最后，只能把憋在肚子里的话骂出来，如果可以，她也想几巴掌抽过去！
姑娘抿嘴着，沉默的做着往日里的活。
可沉默了许久，她才说道。
“兴许……他就不是那样的人！”
她娘听了这话，气的胸膛起伏。
“你瞧瞧这村子里多少男人，你看看有几个不是这样的！你总想着旁人如何，你要是真听话，真懂事，你就应该按照娘说的做。”
“娘还能害了你不成吗？！”
女人怒其不争，气的咬牙切齿。
只是她这种话中，带着多少她被削掉棱角后的伤疤，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她看着自己女儿闭紧嘴巴的模样，又气的一阵心堵。
不过，她的心堵没坚持太久。
到了下午，她家的一个亲戚忽然上门来。
已经入冬，家里男人不用种田，无事可做，看见族中比较有地位的人过来，态度很是恭谦。
“七婶来了！炕上坐！”
老太太一来笑呵呵的。
“这是你李家的婶子，你家里的呢？”
男人看看李家来的老太太，心中念头弯弯绕绕，最后还是露出个笑。
“后院劈柴呢！我让小二去叫她！”
“二……二……去喊你娘来！”
家里的小儿子听了这话，答应一声，去后院找来了女人。
女人进门有些瑟缩。
虽然村中十个女人八个都挨打，但大家谁把这种事放在台面上，谁心中都觉得丢脸。
两个老太太一辈子见了多少事，看见对方这个样子，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只是两人对视了一眼，将对方心中的想法瞬间洞悉明察。
女人有些忐忑，坐在炕上和两个长辈寒暄。
老太太先是铺垫两句，便直接引入正题。
“说起来，我瞧着你家姑娘也到了说人家的年岁，有没有什么打算呀？”
女人不管心中有没有，这会儿都得说没有。
李廿那边八竿子打不着，可女儿总得嫁人不是……
“婶子你瞧瞧，我家姑娘人老实，也懂事，就是咱们这爹娘没什么本事，倒是不认识太合适的亲戚，也没张罗个像样的人来……”
两个老太太都笑了一下。
李家的老太太没开口，而是他们族亲率先说道。
“婶娘这倒是有个合适的后生，也想听听你们爹娘的意思。”
两人来意已经明显，就是替人试探这边的口风。
若是两家都有意思，才好进行下一步，若是人家没有那个打算，她们把消息传到，这件事也就当没发生过。
女人一听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婶娘说的人肯定稳妥，就是不知道我家姑娘有没有这福气呢！”
老太太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开口。
“是村尾李家的孙子，李十七！”
昨日的事情不少人都看在眼中，李十七年纪不小，但这辈子见过的女人还真不多。
闹的一下，心中也不可能没有波澜。
既然都是要成亲，有目标总是比没有目标的强。
他和他娘说起来，他娘二话不说，当即找了自家婆婆，老太太连夜找人，这才有了今日的试探。
女人听说是李十七，心中还是失落一瞬的。
若是李廿，倒是高兴的很。
只是李十七……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在炕里躺了半天的男人。
男人沉默着没有开口，眼睛还落在两个老太太带来的些许东西上。
他一副家中全凭女人做主的甩手掌柜模样。
女人想起昨晚挨的打，如坐针毡，挪了挪屁股，咽了下口水，想了想这才说道。
“这……这倒真是一桩好事，就是，咱们也不知道家里孩子什么意思，我瞧着我家姑娘好像还没开窍，您看我这要不……先跟孩子商量一下。”
“一辈子的大事，咱们当爹娘的也得问问孩子什么意思。”
这就是人还行，得商量。
两个老太太并不意外，给人保媒的，有几个一上来就拍板的，女方哪个不得拉扯一下，不然好像家里的姑娘恨嫁似的。
“要说还是你们明事理，这两人过一辈子，总得有那么个眼缘。”
两人把话往回一说，就是把决定权交给了对方。
等到两人离开，女人还有些忐忑。
她回头去看自家男人，不明白什么要怎么做。
“当家的，你看这事儿……”
男人不以为意的去拆两个老太太拿来的东西。
这东西倒是比给旁人家的高上两个档次，只是对比他心中的野望，还是差的太远。
“啥意思，先拖着呗！你让妮儿这两天好好打扮打扮，往李廿身边多走走，别等着人找上来，不行就使点手段，那女的想要抓住个男的还不简单！”
女人站在那，后背都佝偻不少。
“那不好吧！李廿和李十七到底是堂兄弟，知道这事儿还能……”
李十七都找人上门了，李廿是多拴不住裤腰带才能对她姑娘下手。
男人挥了挥手，不高兴的样子。
“让你去你就去！有细糠不吃，非得去吃屎！”
说到后来，他有些恼怒，声音也拔高了许多，吓得昨天刚挨过打的女人一哆嗦，转头出去了。
下厨之中，姑娘听完了她娘说的话，沉默的像是个只会烧火的牲口。
她娘推了推她。
“跟你说话呢！你听懂没！”
姑娘一推一晃荡，就是不开口！
“娘告诉你怎么勾引男人的话你记住了没！”
姑娘像是聋了，头都不抬。
她娘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对着她后背就是两巴掌，把她的后背拍的砰砰作响，但还是换不来对方的半个字回应。
等了许久之后，那姑娘才开口，一开口便是控制不住的哭腔。
她也想要勇敢的和她娘对峙，也想要向村中那些泼辣的媳妇姑娘一样指着别人的鼻子高声大骂。
可她沉默太久了。
“娘，你这样说，是让我断了和李十七的事是吗？可他已经是咱家够得上的好人家了！”
她娘又是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
“哭哭哭，看你这样子！李十七那先吊着，你先去往李廿那边使点劲，要是成了当然更好，要是不成，再回头找李十七吗！”
说完，女人又觉得不对，万一这孩子蠢的不行，听说还能回来找李十七，对勾引李廿的事情不上心怎么办。
“你别觉得娘是坑你，那一家有女百家求，谁还不想找个好的。”
“娘是为你好，你看看你堂姐，嫁了李十六多风光，你再看看李十七有啥！”
“他一个炭窑里面烧炭的，年八辈子造的那个葬，同样是一个族中出来的姐妹，她当掌柜娘子，你伺候个黑炭球，你心里能平衡吗！”
姑娘很赌气。
“我能！”
她不明白，李十七这条件怎么了？
她娘又被她气了一番。
“你能什么你能，我每次回娘家，看着我妹妹嫁的比我好，我天天还得巴结她哄着她，我还不知道心气儿能不能顺！？”
“你能你能！你什么都能，怎么不把李廿勾成咱家的女婿！到时候你在回头看看现在你自己这个鬼样子！”
这话说完，女人端着东西就从屋里出来了，她外面还有不少活没干完，没工夫光骂孩子。
姑娘抱着膝盖坐在灶前，火光照着她的脸，明明很温暖，她却觉得很凉很凉。
这边，她家因为种种尴尬矛盾着，那边，两个老太太已经到了李家。
李家老太太赶紧把人迎进门。
三个老太太坐在一处，话还没说，先笑开了。
只是各种笑都带着不同的含义。
不像是之前孙家族中的老太太先开口，这次到了李家，得李家族中的老太太先开口。
李廿奶奶也是个岁数大的人精了，一搭眼就看出了事情的异常。
“嫂子，不是我说别人家好赖，但这事儿啊！我看你还得再琢磨琢磨。”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但到底是本家的，也不能真去坑人。
李廿奶奶点了点头，没有露出半分不悦。
“这话咋说？”
李家族中的老太太叹了口气，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全都讲明。
“那家里我瞧着还有别的心思，你家李十七就是个配搭。”
这话已经十分委婉了。
李廿奶奶瞬间了然，这是心思野的，惦记着李廿，又不愿意错过李十七。
她笑容也淡了一点。
这已经不是人家态度的问题了，这是女方家中人品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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