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飞行任务三 – 任务日513
ARES 3 太阳日503
“我亲爱的老天呦，真是一团糟。”
樱桃莓莓的这句话简直是说到星光熠熠的心坎里去了。之前四十千米以各种五花八门的坡度一直往山上爬的路已经是举步维艰，但至少一路上地面都还是坚硬的岩石，四下杂乱散落的只有少量较小的碎砾与磐石。可接着上头就来了命令叫他们转向接近正南方向，绕过他们右侧被岁月消磨平坦的古老陨坑风蚀破碎的坑壁末端，瞄准位于他们南方的大山进发，接着就开上了……
……开上了这种鬼地方。
在散佚于时间长河的远古时期，这座庞大的高山本是名为斯基亚帕雷利的巨型陨坑周围坑壁的一部分。也许与东北方那座较小的以东陨坑有关，出于某些如今已不可知的原因，部分陨坑壁坍塌了，迸裂出无数块巨岩飞洒在陨坑内外的斜坡上。亿万年间的尘暴侵袭一点点风化了残骸，同时也吹卷来沙尘填补上了石块之间的部分孔隙。而后沙土又在重力极其缓慢的作用下逐渐压实成了岩石，只留下表面的薄薄一层仍然松散到能被一蹄子扬起。再然后，终于等来了这么几只小马，带领着身后标志着瞎捣鼓胜于按常理出牌的工程学典范，那辆十轮巨兽，前来寻找一条引领他们进入陨坑的下行道路。
只是简单尝试了几次，她们便发现某些其貌不扬，看起来似乎只有中等大小的岩石实际只是暴露在地表之上的冰山一角。任你如何使劲踢踹，它自岿然不动。星光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上车取了一块电池出来，试探着首次把一块石头连根拔起；结果实验不仅消耗掉了电池储能的三分之一，带出了一例体积接近移动房车本身的巨石，同时还触发了一场滑坡，以及随之而来的地面沉降，最终导致漫游车不得不绕了一千多米的远路才避开事发路段。
自此一役之后，星光便决定还是换用切割咒，把莓莓踢不动的那些拦路老顽固直接齐根削掉。靠他们三位（莓莓、星光以及那块几乎被榨干的魔能电池）齐心协力，就这么一路披荆斩棘前行了二十千米，货真价实地在前方为移动房车劈开一道前进之路。
于是根据马克在hermes上朋友们的说法，他们现在离到达坡顶还有十千米的路要走。
“真踏马是一团糟，”樱桃莓莓又补了一句英语，“要是往下走的情况和往上爬一样糟的话，我觉得还不如回头去试试看NASA提到的另一条路。”
“要是真走那条的话我们打底会损失一个多星期，”无线电另一头的马克答道，“可能还不止。斯基亚帕雷利正西侧那地方简直一塌糊涂。”
“比这些都还要糟？”
“是那种明明开了七十公里的路，却因为不停绕路兜兜转转实际上只走了四十的地形，”马克答道，“真的没有夸张。示巴台地是这整颗星球上陨击坑洼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让我想到了家，”火球也来插一句，“这里只缺，怎么说，火的山（fire mountain）？”
“火山（Volcano）。”
“对，那玩意。山，悬崖，石头，这里都有。虫子也这么说。”
“还有多久……等会，星光，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这玩意？”
“这玩意”是一块被两边还要更大的不规则岩脊夹在当中，矗立在一片开阔平坦的沙地上，比这两位小马高出五倍的巨石。星光叹了口气，施放出几道闪动的魔光，然后在一旁看着落下的碎石聚成一堆，被莓莓一块接一块远远踹出移动房车的行驶路线之外。
“谢了。那块电池还剩多少？”完事之后莓莓问道。
星光把电池挂回自己背上时顺便看了看电池的储能计示数，“也许还能再处理两块像那样的岩石，”她答道，“差不多快用完了。”
莓莓叹了口气，“还是先继续走吧，”她决定道，“看起来前面的路要干净一点。”
于是身着太空服的两只小马继续艰难跋涉，身后的移动房车以步行速度缓缓跟随。两道岩脊之间的空隙往前走还略有收窄，中间一度几乎没给串联漫游车留下任何机动空间，不过之后便又宽敞起来，接着两侧的岩石逐渐消隐于沙土之下。再往前看，都是些较小的石块，尺寸比蹄子大不了多少，仍然四处散落在（要不然就是突露在）砂岩地表之上。
小马们怀揣着一线希望加速向前奔去，把移动房车远远甩在身后。扫视前方仍然能见到几块零散的较大岩石，但是没有她们刚经过的几块那么大，而且继续往下走，看到的石块也越来越小，还分布得越来越稀疏——而且感谢老天，并没有一块直接挡住去路。覆盖在地表浮尘之下的浅灰色砂岩表面虽不完全干净，还是明显比先前光滑得多。
“马克，前方看起来不错，”莓莓呼叫道，“我觉得我们接下来可以暂时加快一下前进速度。”
在这个节骨眼上，星光与莓莓对事态的看法就没有几千米以前那么一致了。“我差不多走不动了，”她的回答是，“拜托我们今天能不能就在这里停下？我们现在就已经超时了。”
“同意。”出乎意料的是，这回频道上答话的竟是火球，“不喜欢我看到的东西。想停下，靠近仔细看看。”
“蛤？你还知道我不知道的事？”马克略显惊异。
“也许吧。想看看能不能确定。”
“那好。姑娘们，你们先停下不动。我把车开过来，然后我们就原地驻扎下来。”
二十天以来的头一回，六位难民穿着太空服齐刷刷站在火星地表，环顾他们周围的风景。在他们身后是西北坡上一路绵延至此的杂乱沙石，身前基本是沙地，坡面看起来会在不远处趋于平缓，散落石块的数量也急剧减少。在他们左侧的地平线外潜藏着在马克的地图上列为以东陨坑的坑壁边缘，其名渊源是乔凡尼·斯基亚帕雷利于一百五十多年前凭借他那参杂着个人一厢情愿的望远镜观测结果绘制而成的火星地图，其中谬误也随之流传至今。（就比如说，那幅远古地图上根本就找不着那座硕大无比，日后还要以这位制图者的名字命名的陨坑。）
而在他们右侧，明显高过以东陨坑壁的，是原本斯基亚帕雷利盆地边缘迸裂出的某块残片，硕大无朋的磐石挺立于此，在地面上投下漫长阴影。即便其底部远在火星地平线以下，这座雄峰还是脱颖而出，吸引着大家的目光。
其实吸引的是大多数的目光。比如火球就与众不同，视野里完全没有别的，一心只盯着地面。他先是用太空服靴子在他们周围重重踏来踏去，然后又伸爪扒拉着地面，拾起地面上一块小小碎石作为工具挖穿表面疏松的沙砾。之后他甚至还试着像敲门一样趴在地面上四处叩地。
这场新奇的表演终于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周围的风景转移到了火球身上来。先是马克开了口，不过表达的意思与星光自己的想法基本一致：“火球，你这是在找霍比特人吗？”
“不好笑，”他郑重道，“危险。很多很多危险。不是好地方。我们走得越远越糟糕。”
“额，你要不要先跟我们解释一下？”星光也问道，“我和莓莓这一整天都在和‘不是好地方’打交道。难道还有更糟的？”
火球叹了口气，“需要想想怎么说。”他想了想说道，“进去。吃午饭。”
组员们按部就班摆出太阳能电池板来充电，冲洗干净太空服，还做完了其他午前杂务（包括通知hermes他们当天在此停车）之后，又习惯性给了蜓蜓一个午间集体拥抱，接下来就开始分头准备自己的午餐。火球从他的食物库存抓了一把石英柠檬晶脆片丢进碗里，却并没有开动，而是等着大家都把各自的干草、土豆或食物包准备停当。
等到马克最后一位端着三颗土豆与某份食物包里的陈皮鸡主菜在餐桌旁坐下，火球才开口说话。在星光听来，火球蹦出的每一个单词都像泥瓦匠的一块砖，深思熟虑之后才被小心翼翼地垒放在这堵名为语言的墙上。“龙住在野地里，”他一字一顿说道，“大部分都是空旷地方。特别是有沙漠和火山的地方，有很多洞穴。我是在沙漠里长大的。我清楚沙漠那种地方，沙漠的危险。”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转向星光熠熠切换到小马语问道，“‘粉坑’（powder pit）用地球话要怎么说？”
“唔……‘粉坑’吗？”星光大胆猜了猜，“可是粉坑又是什么？”
“危险，”火球继续解释道，“对还没长出翅膀的幼龙有危险。对小马们也有危险。就像这样。”说着他伸出一爪平摊开来，“沙漠地面砂岩。结实。但是有什么东西打了一个大洞——水，或者大怪兽什么的。”他捏爪做出一个陷坑的造型，“然后沙子吹进来，把洞给填上。”他又伸来另一只爪盖住坑口，“沙子一样颜色，看起来和石头一样。但是不承重。太松了。龙踩到沙子上，就下陷。如果洞够大，就全部陷进去。”话毕他一把攥紧充当陷坑的爪子，压碎了拳中想象的倒霉蛋。
“好，”马克平静道，“我明白了。那我们要怎么发现这种坑？”
“不要发现，”火球继续沉声咕哝道，“离远点。在沙漠里，长翅膀之前一直靠近植物走。植物吸收地下水，生出根，让粉坑坍塌。”他朝自己身后伸爪，示意他指的是外面的世界，“你们看到外面有植物吗？我反正没有。”
“办法肯定不止这一个，”星光问道，“还有什么其他躲开这种粉坑的方法？”
“那就看别的龙宝宝，”火球答道，“如果有龙掉进去，就说，‘别往那里走。’然后绕开。这样其他龙倒霉，可是你还能怎么办？”
“我不好说，”蜓蜓的虫鸣带着几分尖锐问道，“不过也许可以救一下？”
“龙不总是有时间等来幻形灵疯子路过的，”火球答道，“不管你感觉那种幻形灵多到什么程度。”
“我是说让你自己去救。”蜓蜓恼了。
火球一脸无所谓，“龙王也许可以让这种发生，”他耸了耸肩，“但是在她之前，没戏。你们都知道我们龙是什么样子。”
“不，”蜓蜓严肃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
星光看着火球在那虫子的注视下别过头去。“是，”他嘟囔着，“不过我也是个疯子。不然就不会跟你们一块来这里了。”
“大伙们，求求你们认真一点，”马克打断道，“所以接下来也许有危险。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火球又叹了口气，“和我说的一样，”他咕哝道，“看着龙。看他会不会掉下去。”他转向莓莓说道，“明天我去侦察。”又转头向蜓蜓补充道，“你在漫游车后面转向。你看得够多了，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我们就得这样在旁边眼睁睁看你掉进去？”星光震惊道，“这办法也太离谱了！”
“而且还慢得要命，”马克也说道，“你确定这东西真有那么危险？”
“要是漫游车翻了会发生什么？”火球质问道，“见鬼，想想要是漫游车只缺了一个轮子会怎么样？是，我们走得慢。但是我们走得到。结局不会像罗斯科或者克莱特斯那样。”
马克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重复道，“我们走得慢，我们走得到。”
“能不能再回到开头谈一谈你掉进坑里死掉的问题？”星光坚决反对，“虽然我不清楚你觉得我们是怎样看待你的，可我们从来都不认为龙是消耗品。”
“哈？消耗品（Expendable）？”火球被这个词搞迷糊了。
“我们可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全就让你去做这种牺牲啊！”星光坚持道。
“噢。那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入伙呢？”火球指指马克，“把我从高氯酸盐大火旁推开，差点死掉。”又指指星光，“保住洞穴没有泄漏，差点死掉。”接着又指了指蜓蜓，“为了救马克几乎把自己榨干，差点死掉。”最后又指了指飞火，“扛着两倍于自身体重的东西飞进火星尘暴，扯烂了太空服，差点死掉。”说着他那长长的嘴角微微上扬，最后总结道，“我可不希望被你们落下。”
“那我也可以啊，”樱桃莓莓提议道，“我是只陆马。我说不定甚至还能感知到地面有问题呢。”
“你也有可能不行，”火球答道，“要是你掉进去……那我至少还比你高。”他伸出一爪比划了一下莓莓的身高，“星光把我拖出来更方便一点。而且我也更强壮。也许我自己就能爬出来。”
“说得在理，”莓莓答道，“不过你总归不能就这么自个出去。要去我们一起去。这样也有个照应。”
火球耸了耸肩说道，“同意。”说完之后他就埋头吃起那碗水晶麦片，看来是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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