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走向和宁昭想象的没什么差别。
妇人给小童戴好帽子，母子俩草草收拾了细软准备逃走，结果才刚出院门，就被村里人堵住了。
不管妇人是下跪哀求，还是不断承诺孩子并不会伤人，求村民们放母子俩一条生路，那些村民依然无动于衷。
大概是生死关头爆发的巨大潜力，也或许是为母则刚，女子硬是抱着孩子闯了出去，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不过很不幸，两人很快就被村民追上抓了回去，然后一起捆起来送上了柴火垛，准备烧死妖孽。
女子将孩子紧紧护在身下，任由火舌最先吞噬自己，只希望孩子能多活一刻，或许会有奇迹出现。
没多久，孩子衣角也很快燃起了火……
眼看火焰要蔓延到小童身上时，宁昭发现她突然就能触碰到这些人，并且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喊杀声，叫好声，谩骂声不绝于耳。
往日淳朴的村民，这会化为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刽子手，不停叫嚣着烧死这害人的妖孽……
有个别注意到宁昭的村民，见她是凭空出现，吓得如同活见了鬼。
不过宁昭才没空搭理他们，而是将灵力护在周身，飞身上去救下了那对母子。
无知不是原罪，胆小愚蠢也不算毛病。但若需要旁人性命才能抚平自己内心的恐惧，那就是恶毒！
*
宁昭带着母子两人几个起落远离那村庄，最后在一溪边停了下来，那妇人也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压根救不活。
孩童只有左手臂被烧伤，性命倒是无碍。
女子微微颤颤抚上儿子的小脸，曾经美丽的容颜，被火焰烧毁了一半，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对儿子笑得慈爱。
宁昭安静转过身，将这最后的时刻留给母子两人。
她听到身后传来女子微弱的声音，“不弃，娘的好、好儿子，一定要…好好活着，活下去……”
她听到女子手无力垂落地面的声音，再也没能抬起。
可她话里的内容，却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朝宁昭浇下，让她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
林夕阁……
林夕，碎掉的梦。
这个不弃，和林夕阁的阁主莫不是同一个人？
*
女子交代完这句话便没了气息。
六岁的不弃并未哭喊，他的眼泪早在之前便流干了。
他只是愣愣坐在原地，静静看着他娘亲的尸体好久好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甚至他都没发现宁昭是何时消失的……
*
没错，宁昭又变回了之前那种看默剧的状态。
她听不见声音，碰不着实物，别人也看不见她。
除了眼睁睁看着，她没有任何办法，也干预不了事情的发展轨迹。
她看到不弃直接将他娘的尸体火化，将骨灰贴身带在了身边；
她看到他又戴上那顶确实救了他六年命的帽子，再没摘下过；
她看到他被测出灵根，隐瞒身份拜入了阵宗，顶着经脉堵塞的废物名头、日日废寝忘食研究阵法；
她看到他学成后归来，利用灵石启动阵法，坑杀了这整整一城的人，自然也包括那个承载他所有笑和泪的村子；
最后，她看到他利用怨气研究出半妖也能修炼的方法，建立了那个叫做林夕阁的组织，专门用来收留半妖为他所用。
……
满城百姓横死，怨气几欲冲天！
灭不尽，渡不化。
最后是不弃的师父——阵宗宗主无牙，因自觉教徒无方心中有愧，历尽艰险凑齐了五行灵珠，再以一身修为布阵，强行镇压那些厉鬼在此。
她之前所看到的，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她即是历史的一环。
就好像说不清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
因为她短暂的穿越到过去，出手救了幼时的不弃，所以他才有机会拜入阵宗，才会习得阵法坑杀凡人，才机缘巧合研究出了那可以转化怨气用来修炼的邪恶阵法，不断为一己私欲害人性命。
若硬要牵扯上因果，往大了说，不弃坑害过的每一条人命，都与她有关！
几千年间，他都不知害过了多少人命，如此大的因果，哪怕是修唯我道的宁昭，都不由得浑身发寒……
如果自己没有救下不弃，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选择出手吗？
是她…做错了吗？
*
回过神，宁昭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重新回到那大殿结界之外。
似是察觉到宁昭道心的动摇，有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
像是来自天道的质问，又像是从她心底传来的声音……
“救一人而害万人，为善乎，为恶乎？”
“因尔之念，放虎遗患，汝亦怀罪否？”
“汝之过错，尔等可认？！”
一连三问自耳边炸响，字字犀利无比，每一句都直指宁昭心底！
*
宁昭再凉薄自私，她也不是个杀人狂，她杀的都是与她为敌的人，但自问也不曾为了一己私欲肆意滥杀无辜。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突然知道自己背负那么大的因果，即便是向来唯我独尊、永不言悔的宁昭，说不震撼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
是自己错了吗？
救了一人，却害了无数人，自己到底是在为善还是为恶？
因为她的一念之仁放虎遗患，那她也是有罪的吗？
宁昭控制不住的一遍遍回想着天道的质问……
“叮铃铃…叮咚…叮咚~”
察觉宁昭道心即将不稳，却相思快速摇晃，发出一阵阵急促的声响，同时也唤醒了宁昭被大道之音蛊惑的心神。
不，
不对！
天道给的命题就是错的。
“唯我之道，唯从本心而已，何须旁人认同？魔未成魔前，焉知是魔？”
当时的不弃母子，就是无辜的，他们不曾害过任何人。
反倒是世人丑陋，因淫泆、贪婪、无知、恐惧而肆意残害他人。
拿未发生之事批判前人，本来就是个错误的命题。
“杀人者人恒杀之。既有害人之心，便该有被人杀的觉悟。”
论凡人律法，父母之仇，杀身之恨，不共戴天！
论修仙界规矩，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吾等从我本心，救无辜人，何错之有？”
“偏执者非我，杀人者亦非我，他人之过，作何强加吾身？我又为何要认！”
受过挫折打击的人海了去了，如果人人都要因为这黑化报社，那这世界早被杀穿了。
不弃自己性格偏激走错了路，关她屁事！
如果非要这么论，那生他的人就是错的，他娘就不该生下他；
教他阵法的师父也是错的。如果说自己是救下豺狼的人，那他便是教他捕猎的人，谁都摘不掉；
“我没错，亦不认错，更不曾后悔！”
便是再来千万次，她也依旧会选择遵从本心，救下幼时的不弃。
“我既救得幼童，便也杀得邪修。”
“邪修不弃我自会手刃，将他交由阎王审判，何须由你质问于我！”
人又不是她杀的，祂质问她？祂问得着么！
——不求俯仰无愧，但求无愧于心。
这世间哪有完人？她觉得自己没错，那就是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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