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宿的葬礼在周末最后一天结束了，关于那个爱笑的小女孩子的故事也结束了。她走得很安详，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千纸鹤给哥哥。
可惜去天堂前她还是没学会折纸星星。
小宿离开的第一个星期迟川就病倒了。他的胃病很严重，在学校上课的时候突然就晕倒，好在被祁延他们及时送到医院去。
辛忱接到迟川晕倒的消息什么都来不及想，一下课连书包都没背就直接从学校冲过来医院，看见病床上病殃殃的人时就哭了。
病床上的人身形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宛如白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手上挂着药水静静地躺在那里，单薄的衣服勾勒着瘦瘦的身形，憔悴又破碎。
这些天，小宿离开了迟川像失神一般把自己困了起来。他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兼职，兼职后还是兼职，一天二十四小时被填的满满当当的，丝毫塞不进其他的事情。
他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就好像这样就能忘记小宿离开了一样。迟川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了，所以他忘不掉小宿的死。
他自责、愧疚，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能凑齐医药费，是不是就能救回小宿？后来他躲在漆黑的房间里想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下课后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跑完车像往常一样往医院去，可惜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那张病床上却是空荡荡的。那个爱笑，爱在他进门的瞬间喊他“哥哥”的小女孩不见了。
迟川才渐渐地意识到小宿已经死了。他的眼睛很疼，胸口闷着什么东西，于是垂着头从门口退了回来。看见医院旁边的公园开心玩耍的小朋友让他帮忙捡球时他再也没憋住，哭了。
路上行人匆匆，整个城市变得忙碌起来，迟川一个人走在路上却感觉不到那份吵闹。各种各样的人从他身边擦过，嬉嬉闹闹的，有说有笑的，唯独没有人发现他的情绪，就好像他被世界给抛弃了。
那天郊外的公墓也一样安静，迟川眼睛猩红，站在母亲的墓碑前什么话都没有说。风温柔地吹开他的头发，吻着他的脸，眼泪悄悄从眼眶里钻出来。
迟川眼神温柔，墓碑上的母亲笑得温柔又慈祥，他单膝跪在碑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母亲的脸，声音沙哑又无力:“妈妈，我来看你了！”
“妈妈”，他很少会喊的两个字。
迟川闭上眼睛，躬身吻在母亲的脸上，轻轻的，他说:“小宿那个小丫头来找你了！她说她也很想你，所以替我来看看你。”
在小宿的遗物中迟川找到了很多纸星星。是之前辛忱教她折的，只可惜没折好全都废了，每一张纸条里都写了很多字。
小宿说:“哥哥，我想铭云姑姑了，我替你看看她，这样以后就会有人告诉你，其实铭云姑姑过得很好。”
迟川双目渐渐失神，看着墓碑旁边那束早已干枯的野花看，那是叶铭云生日那天辛忱背着迟川偷偷过来送的。送完，野花留给了少年的母亲，而辛忱回去守护少年了。
过了许久，迟川说:“可是那小丫头走了，她又不要我了。”
迟川垂眸，自嘲地笑了一下，哽咽着说:“我…真的很想来见你们，可我答应了辛忱会好好活着，我不想食言。”
迟川曾经很多次想放弃生命，但是他答应了辛忱和江叶会好好活着，也答应小宿替她去看看世界。但很多时候不是他坚持不下去，是他不想坚持了。
“妈，你是不是对我很挺失望！”迟川转头，指腹摩挲着叶铭云的脸，自言自语道:“你明明已经把我治好了，可是我又患上了抑郁症。”
迟川身体在颤抖，他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绞着疼的感觉要把他绞碎，可是跪在母亲墓碑前没有人会安慰他。
“我……快记不住你们了！”
公墓里没人，迟川蹲在那里放声哭了出来。他知道自己患抑郁症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变得焦虑不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渐渐的，他快记不清身边的人了。
他记不清母亲长什么样了，也忘记了很多事情，就好像被人按上了消除键。他在努力回忆，可是忘记的东西很多他都记不起来。
好像他在一点点忘记他们！
天色渐暗，少年哭泣的声音被凉风掩盖，很久他没能走出公墓。
*
迟川在挂水，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辛忱把窗帘拉上只留了一点点缝隙透光进来，他没打扰迟川睡觉而是出来往医生办公室去。
办公室里，男医生正拿着迟川的检查报告看，他拧起眉头推了推眼睛，表情一言难尽。
辛忱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男医生抬头看见门口的辛忱，表情松了一下，示意辛忱过来。
“医生，我哥哥的病是什么情况？”辛忱有点害怕，努力压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底下一下一下地扣着指关节。
男医生看了眼报告单，摇摇头叹气:“病人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对了，他最近有没有腹痛，发热，呕吐等症状。”
辛忱愣了一秒，细想好像这些症状迟川都有。他经常腹痛，而且还会时不时发烧，呕吐。
辛忱心里绞了一下，随即点头。
点头完，男医生眉头紧蹙，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他说:“那就是了。病人患的是慢性阑尾炎，看情况已经开始恶化了，需要马上做手术。”
慢性阑尾炎？
几个字把猛的砸在辛忱脑袋上，他差点没站稳。迟川什么时候得慢性阑尾炎，为什么他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他只有胃病。
“我知道了，会尽快凑钱的。”辛忱不敢看医生，眼眶湿漉起来，盯着办公室斑白的墙壁看。
男医生看了辛忱一眼，他明白辛忱这个年纪承担不了那么多的医药费，但迟川的病不能再拖了，他必须把所有的情况都说出来。
他在抽屉里掏出另一张报告单，这是五分钟前精神科刚送过来的报告。
“还有一件事……”男医生看辛忱，表情欲言又止。
“什么事？”
顿了两秒，男医生拿迟川的报告给辛忱看，说:“刚才我才得到精神科的报告，病人不仅患了慢性阑尾炎，还得了重度抑郁症，已经有自残的倾向了。”
“我给患者做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的手臂上有划痕和烟灰烫的疤痕。这种自残的事一般只有患有抑郁症的人才会做，所以我找了精神科的同事问，他的确是得了抑郁症。而且他的病不能拖，得赶快找心理医生看。”
办公室里没人，男医生的话回荡在耳畔，辛忱如坠冰窟。果然，他猜的没错，迟川真的生病了。
之前他在精神科看见的那个人就是迟川，捡到的那颗药也是迟川的。可是他患病了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呢？为什么他要瞒着他？
辛忱鼻腔里很涩，呼吸不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只觉得心里很难受。
迟川还是不会告诉他。
他还是选择隐瞒了。
病房里，落地输液架上的药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来，沿着输液管流进迟川手臂里。他的手苍白又冰凉，辛忱紧紧捂着。
辛忱看着他，没有出声，眼睛和鼻子都很酸涩。他想哭，但是在迟川面前他不能。目光落在他手臂的划痕上，是那用小刀划的，几条红红的擦过手臂，上面还残留干透的血渍。
那是迟川自残的时候划的。
“哥哥，你又骗了我一次！”
辛忱眨了眨眼皮，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哭，可是他的声音出卖了他，他还是遏制不住地想哭，憋不住，滚烫的液体就划着脸颊落下来。
“原来你从始至终就没有真正想对我坦诚过。你骗我……”辛忱垂眸，“你明明生病了，可是我问你的时候你却说没有，你还是选择欺骗我。难道对我坦诚一次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根本就不配？”
“你是打算就这样隐瞒我一辈子吗，迟川？还是说在你的病发作之前你就打算好了离开我？”
辛忱哭着，诉说着，房间里安静，无人肯回答他的问题。
像是有点吵，迟川躺在病床上轻轻动了一下，眉头拧起来，好像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但辛忱没有看见。
“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是吗？”
手机发了消息辛忱没有听见，头侧在床边，泪珠沿着脸颊滑下来落进耳朵里，凉凉的，和迟川冰凉的手一样。
“阿池哥哥，你这样我真的很讨厌你！你这个大骗子！”辛忱闭上眼睛，回想着小时候的阿池哥哥，小时候他总是板着一张冷脸但从来不会欺骗他。
“小时候你根本不会骗我的，为什么现在一次又一次地来欺骗我？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往事随风而来，辛忱睁开眼，没起来，从这个角度能看见迟川浓密漆黑的睫毛和流畅明显的下颌线，暖光中，他睡颜恬淡，被子盖住半身，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辛忱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他说:“哥哥啊！你说你不骗我！”
辛忱隐约记得那时在幼儿园后面的大院子里，坐在石椅看书的是阿池哥哥，他也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人，其他小朋友全部走了小辛忱才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他扯着哥哥的衣摆，声音糯叽叽地问:“阿池哥哥，你坐在这里在干嘛？”
哥哥瞅了他一眼，语气冰冷:“看书。”
“骗人！你是不是在等我？”
“不是！”
小辛忱看着哥哥撒谎露馅的表情，笑了，“你就是在等我，我看见了。”
迟川无法反驳，最后自暴自弃地承认:“嗯，我在等你。”
辛忱咧着小嘴笑了，一排白牙里缺了一小颗，看着可爱又天真，他抱着迟川，仰着头说:“哥哥，你以后还会骗我吗？”
迟川无语他，说:“我不骗你！”
我不骗你！可是他还是骗了。
下课后，杨祥榆就发消息给辛忱说过来看看迟川，可是辛忱没有回消息她就直接过来，一来刚好听见辛忱自言自语说的话。
她思绪骤停，怔怔地站在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开门进去，那一句话回荡在她耳边，一直没反应过来。
阿池？刚才辛忱叫迟川“阿池”？
杨祥榆没回过神来，怔忡地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少年，越看越像那个消失了很久的小孩，那个差点就毁掉她孩子前途的小孩。好像这一刻细看，无论从哪里看，眉眼间，嘴唇都很像。
她看着迟川，不敢相信原来她憎恨的那个人一直就在她身边。
杨祥榆眼眶湿润，她艰难地撇过头，然后转身离开。知道迟川就是阿池的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也原谅不了那个人。
曾经就是那个人害了她小心呵护的孩子，因为他的出现，她的辛忱经历了生死，走过鬼门关。从那么高的楼层摔下来他受过最严重的伤，断过双腿，一度不能走路。
她的辛忱哭过，想死过，绝望过，疯过，哭着对她说“我找不到阿池哥哥了。”
作为一个母亲，杨祥榆发现原来她还是原谅不了迟川，这个人不该留在辛忱身边。他伤害辛忱一次就够了，她绝不允许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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