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机车渐行渐远，驶进了郊区的公墓里，辛忱跟着迟川下车，穿过一排排墓碑最后在一块墓碑前停下。
墓碑很新，周边没有任何杂草，也没有其他东西，看着孤零零的。上面是一个微笑的女人，其实不算是微笑只是轻轻勾起唇角。
她和上次那张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辛忱知道她是谁！
他不知道迟川现在在想什么，余光中瞥见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眼里浮现思念，手里的花无意识间被折断。
花是路边随便采的野花。
他怔怔地看着照片上的人，眸底泛起涟漪。
“她是你妈妈？”
虽然已经猜出来了但辛忱还是问。
迟川目光从照片转移，不知落在墓碑上的哪里，沉默了一会儿，倾身把那朵折断的野花放在碑前。
“嗯”
辛忱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朵野花，最后落在照片上。
她的妈妈真的和他一样，眼睛里总是藏着温柔，即使离去也依然把最后的爱留在照片里，每当他回来的时候她都在。
叶铭云很少会笑，从小到大迟川几乎没有看见她笑过，所以杨祥榆对他笑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把她当成母亲。
可是理智告诉他知道杨祥榆不是，但感性作祟他还是欺骗自己，就当她是吧！
“明天是她的生日”
晚风轻轻吹动碑前的野花，然后温柔地撩动迟川额前凌乱的头发，像母亲回来吻上他的脸颊。迟川把心里那股酸涩的感觉压下去，缓了很久才重新开口。
微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迟川眸底暗了光，面上看着正常但还是被轻抖的声音出卖。半晌，他躬身前倾，跪在墓碑前，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人，一下一下的，晶莹的泪珠小心翼翼将母亲保护在其中。
只是“啪嗒”一声眼泪碎了。
辛忱怕自己说错话让他难过，尬笑:“啊？那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我都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说话间，辛忱手腕猝然被拉住，迟川看着他，“不用准备，已经有了。”
“有什么？”
“一个人”
迟川看着他，没松手，转眸看着照片上的人。
我有一个爱我的人了。
辛忱还没反应过来迟川声音就已经响起，“妈，明天我就不来看你了。在那里好好过个生日，这里有我，别担心。”
天渐暗了，远处只有几片云在苟延残喘，辛忱没说什么，待了一会儿就离开。
走出墓园的时候他让迟川等一会儿说东西掉了，于是找个借口跑回来。拿出书包里几天没舍得吃的阿尔卑斯糖放在野花旁边。
辛忱心里难受面上却是微笑着，看着墓碑人笑得温柔的人，旁边是简单的一句碑文:“我不再深爱这个世界，我想成风自由远去。”
一句话在诉说她渴望自由，渴望离开。
她终其一生被锁于囚笼之中，逃不掉挣不开，被亲人抛弃，被世人唾弃，活在地狱中。
还好，现在她自由了。
“铭云阿姨，生日快乐！”
落日余晖，暖暖薄光倾洒，落在墓碑上淡淡微笑的女人脸上，她的目光于辛忱对上，突然间他觉得心里难受，眼眶渐渐发酸，有点想哭。
看着她，他突然想到迟川。
想到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家，没有父母，没有人爱。一个人独自扛下所有，替不成器的爹还债，替死去的母亲活着。
明明他才十八岁，却成熟得不像十八，懂事得让人心疼。
没人陪伴，他一个人独自面对生活，独自艰难活着。他珍惜每一份来之不易的爱，倾尽所有去守护。
一丁点爱而已，他就轻易用尽自己仅有的一切去回报。
明明那么多困难压在身上，他还是成了世界最好的人。
“谢谢您，铭云阿姨！”辛忱站直身体，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虔诚地说:“谢谢您让我遇见世界上最好的人。”
“请您相信我，我会代替您守护好他，直到我的生命结束。”
微风吹起花朵轻轻吻着糖果，少年的背影随着夕阳消失在远处，此时没有声音却已得到呼应。
路口边，迟川刚接完电话就看见远处的少年走过来。看见自己时他嘴角漾暖暖笑意，周身被光晕裹上一层暖洋洋的边。
望着他，迟川心跳漏了半拍，一时间竟走神了，刚想开口说话结果一眼就发现他眼睛微红。
“眼睛怎么了？”迟川眉头骤然拧成一团，走过来。
辛忱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揉揉眼睛撒谎:“风有点大，沙子进眼睛我给揉红了。”
迟川没说话而是越俎代庖地把他的拉链拉上。拉到顶端辛忱被迫抬头，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他冷峻的下颚，挺立的鼻梁，眼皮薄透着光。
他的动作轻柔，时不时摩挲着脸，撞上时辛忱竟不知不觉晃了神。
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找到了？”
“啊？”辛忱反应过来，发现迟川在看自己，急忙点头:“找到了”
“丢了什么？”
“钢笔”
他把买的钢笔给迟川:“买个你的小礼物”
说完，发现他眼睛里闪过什么东西辛忱又立马解释:“我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文具店打折顺便买的，你的字很好看，我想你写字的时候应该会用到。”
迟川没接过看了眼黑色钢笔，又看向辛忱:“多少钱的？”
“十多块，不贵”辛忱笑容和煦，把东西塞在他兜里:“我对你说了生日快乐，就要准备生日快乐，这是江湖规矩。”
回来的时候已经八九点了，车是迟川跟洗车店老板借的，用完还要还。一来一去一个小时就没了，还完他们直接回了老区。
“哥，就这样跟阿姨把生日过了吗？”
回家的路上有点安静过头，辛忱想了很多遍，其实他想问为什么不是明天过。
本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或者只得到一个“嗯”，迟川脚步突然顿住，垂头看着青石板路上的影子，说：“她不喜欢在生日那天过。”
“本来以前是很喜欢的，但……”迟川顿了顿，继续说:“后来遇见的糟心事多了就渐渐不喜欢了，所以很抗拒。”
没人知道早期的叶铭云是出了名的大美女，是人们口中的大家闺秀，只可惜命不好遇上了迟大海，被糟蹋了，家里人不要，就只能被迫嫁人。
活了这么多年她没正经过过生日，可是那些人每次都会借生日的名头来找她，被虐待多了就不再喜欢。
迟川的目光盯着虚空中的光斑，略带沙哑的嗓音很轻，不知道在回想些什么。化开的眉心又微拧，拇指掐着关节。
辛忱躲在他的影子里看着他，好像每次提到叶铭云他用的是“她”，而不是“妈”。
此时此刻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围绕着辛忱，他想问，但在开口的瞬间却心疼:“没事，生日就是个名堂而已，哪天过都一样。”
这回是他先主动牵上迟川的手，语气和他一样温柔，里面多了份坚定：“既然不喜欢我们就换成另一天，忘掉过往重新开始。”
话尾，辛忱突然说了句:“从我们喜欢的那天开始。”
其实迟川从来不相信什么重新开始但还是点点头。然而，下秒反应过来辛忱说的话，断章取义，戏谑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从我们喜……”
话刚说出辛忱就发现是坑，立马刹车，改口挑眉道:“我说了吗？”
说完，他很有自知之明，撒腿就跑。
看着跑远的人，迟川：“……”
这台词怎么有点熟悉？
辛忱逃命似的跑到前面，见人没追上来嚣张地转身哈哈笑出来，得逞说：“哥，你现在知道你当时说这种话的时候有多欠揍了吧？”
“……”
的确挺欠揍的！
这小子现学现卖学得不错嘛！
迟川一下子也挺无语的，自己说的时候没感觉，被人说的时候的确想揍人。不过他一米八的大长腿还害怕逮不着，两步就抓住嚣张作死的人。
那只手来突然辛忱没抬脚就被拽住，出于本能反应他想逃，奈何腿没脑子快，脚底一绊，脸就往地上怼……
完！犊！子！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躺医院的时候一只手倏然抓住他的手腕，然后腰被人用力托起，“咚”地声两人倒在地上。
片刻间，身体的疼痛感传进大脑，辛忱还没反应过来涌进的是比疼痛更凶猛千倍万倍的羞耻感。
老天！他压着他哥了！！
光天化……不对，夜黑风高，大马路上他们在干嘛？？
“对……对不起……”辛忱吓得一个激灵狼狈爬起来，结结巴巴道歉。
“还跑么？”
迟川手臂磕在石子上冒了点血，看着慌张的人欠揍地笑了下，伸手示意他拉自己起来。
“跑，有腿我为什么不跑？”脸虽烫但不耽误辛忱顶嘴，把人拽起来，拍拍灰尘。
“嘶——”
拉起来的时候动作有点大扯到伤口迟川脸色一变，蹙起眉。
“伤哪儿？我看看！”
见状，灰尘没拍辛忱就慌了，把人三百六十度检查个遍。
迟川被他按着转了两圈，坏笑道：“没伤！”
辛忱：“……没伤那你嘶个屁？”
方才的慌张陡然僵在脸色，小鹿乱撞的心倏然被暴脾气占据——他想杀人！
辛忱没好气拍了一下某个人的手臂骂了句，走了。
他真的不是一般的欠揍！！！
老区的路和往常一样宁静，路上时不时遇见几个遛弯的大爷，看见时他们还会和迟川打招呼，虽然他平时不爱说话但还是礼貌回复。
小卖部梅姨也是一样，拖着双人字拖和她老公吵架，见到他们回来时直接把人丢那儿:“哎呦！小——，什么来着？”
看见辛忱她突然叫不上名字转头看向迟川，但他还没开口某个社牛就自报家门:“阿姨，叫小忱”
她拍了一下脑门，说着流利的方言:“哎呦！瞧阿姨这记性都忘记了勒！叫小忱……”话没说完她看着辛忱哈哈笑出来，“你这孩子，阿姨不叫小忱。”
辛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哈哈大笑。
这算二打二相识了，辛忱社交方面有一招能和梅姨聊得有来有回，虽然她说方言他有时候要考古一下，但不妨碍他这个社牛和人交谈。
两个社牛一旦聊上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看得梅姨的老公顿时跌醋坛子，迟川也拉不住某个人就干脆摆烂。
“小川，你爸回来了！”
聊了一会儿梅姨拿了点东西给迟川，神情微变，担忧地看向某个方向。
辛忱没真正见过迟大海，只听说过他的恶名。话说完就瞥见迟川眉头紧皱，像是厌恶烦躁，不过又似习惯了。
“嗯，我知道了。”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接下来迟川沉着脸再也没说过话，辛忱心里吐槽一句：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又被你一句话给弄emo了。
“哥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我记得不是这个方向。”临近拐口的时候迟川拉着辛忱没往之前的路走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
“没有”
辛忱“哦”了句没再多问，反正他哥总不会带他乱走。
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迟川突然开口喊辛忱的名字。
“昂”
迟川神色有点慌张，眉头微皱:“你怕不怕？”
辛忱以为他问的是怕不怕狗，其实是挺怕的，毕竟上次这么狼狈，但还是嘴硬，“不怕！怎么了？”
“没”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狗吠声，声音响彻整个村子吓得他身体一缩，但立马被迟川搂住。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这狗不是在冲他们叫。
“迟川！你个小杂种去哪里？给老子回来！！”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听着醉意醺醺，像是醉酒了。辛忱下意识地想往后看但被迟川拉住，没成功。
迟川蹙着眉，脚步加快，脸色比刚才难看，没回头，也没理会后面的人。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是迟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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