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楼二楼思政处异常安静，凉风从外头刮进来吹打着窗帘，一旁站着的少年趁人没注意悄悄把窗户关上。
“姜澍，动什么呢？站好！”一旁坐着的教导主任一口热茶还没下肚就逮着有人在偷懒，没好气地吼道:“打架的时候不是挺横的吗？给我站直了！！”
“哦！”
办公室门口整整齐齐站了一排学生，场面极其壮观，老旧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串电话号码。
看着电话号码主任气得揉了揉太阳穴，一口热茶下肚后又开始训人。三十分钟前有人打电话听说江中有学生在公园打架叫他赶紧来，一来就开始训。
“一个个都能耐了，是吧？都敢打架了，啊！”主任气得青筋暴起，老人茶杯“啪”地声砸在办公桌上，扶额骂道:“我说你们在哪里打不好偏偏在公园里打，宣传学校呢？啊！嫌咱们学校还不够丢脸吗？”
看着鼻青脸肿的少年他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缓了片刻，眼睛直勾勾瞅他们吼道：“谁先动的手？不乖乖交代，一个个都别走了，你们家长的电话我已经向你们班主任要了，自己打给家长。”
然而，几个人埋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烂德性，不开口就是不开口，不打电话就是不打电话。
主任心脏病都给气出来，拍拍胸口:“行，不说是吧！不说就给我站着，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走人？”
“主任，是辛忱先动的手。”王家坪揉着发青臃肿的脸，指了指着旁边悠哉坐着的少年。
主任顺着看过去，只见他全身脏兮兮，唯一干净的地方还沾了泥，裤腿上是没干透的血渍，额头破皮，半张发肿的脸蛋被凌乱的碎发遮掩。
参与打架的全部站着，唯独他是特例，原因无他，只是某人又菜又爱玩，伤得最重。别人都是肿脸青胳膊而他直接缺了一条腿。
被指责的人埋着头依然无动于衷，反而是姜澍挡在面前，指着鼻子大骂：“放你妈的狗屁！王家坪你——”
“给我文明点！这里是思政处，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主任没好气倪着爆粗的两个人。
“你说是辛忱先动的手，你自己看看人家都伤成什么样了，腿都缺了一条。”主任说:“好好说，敢撒谎我饶不了你们。”
“主任，你不能偏心，明明就辛忱先动的手。”王家坪指着辛忱，五官拧成一团。
“王家坪你特么——”姜澍刚要爆粗结果一记眼刀杀过来，又被迫吞了回去，“你嘴里喷粪别脏我兄弟，而且要不是你先出言不逊他又怎么会动手？”
“姜澍你特么说谁嘴里喷粪呢？”
“说的就是你！怎么？不服气？想打架，谁怕谁啊？”
王家坪攥着拳，急眼了:“有本事你再说一次？”
见他气急攻心，姜澍挑眉，讽刺哼笑:“不好意思！我是人，不跟畜生说话，我嫌脏。”
此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说完王家坪整个炸毛了，但还没开口就被姜澍抢了先机。
“还有我兄弟的腿伤得那么重，以后要是伤着了，碰着了，跳不了舞，我他妈绝不会放过你。”
“他跳不了关我——”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火星子都烧到外楼去了，一时间走廊路过的人都在看热闹。主任气得两眼冒青烟，指着门口大吼:“再吵就给我滚出去！！这是思政处不是大街。”
两人讪讪闭嘴，垂下头。
办公室里气氛沉闷压抑，几乎能冻死人。最后主任是让学生通知家长过来，让自己解释清楚，当然不解释的或通知不到家长的要么自己承认错误，要么一直罚站。
两者之间辛忱肯定选后者，杨祥榆工作很忙他不想让她担心，所以不会打电话。
面对这种送命题没人会选，于是等到最后是教导主任挨个打电话过去，总之一个都逃不掉，至于辛忱……作为主犯必须自己打。
最先来的是王家坪的哥哥王青，那人一身名牌西装，很有总裁范，简单和主任说两句就把人给带走了，顺便也带上那俩跟屁虫一起。
夕阳渐退，走廊外变得冷清，办公室里还只剩下三人，辛忱，姜澍和陆露。
陆露人很内向进办公室以来一句话都没说，倒是姜澍时不时瞥她几眼，背地里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掐着衣角，熬了很久凑才过去，小声问:“你没事吧！”
听见声音陆露侧眸看了眼两个男生，眼里闪过惊讶，随即摇摇头。半晌才开口:“谢谢你们！”
“没事，我们就是看那傻逼不顺眼。”姜澍说，“没受伤吧？”
“没有”
辛忱难得兴致缺缺，坐着没说话。趁主任不在姜澍偷偷溜过来看他的腿伤得严不严重。一撸开从膝盖到脚踝的部分简直肿得像发霉的大馒头，尤其是膝盖。
“还能动吗？”姜澍在桌上扯了几纸巾擦掉膝盖周边的血，蹙着眉问。
“没事，还能嘶哈——”辛忱双手撑着墙想逞强动动腿，结果一动就翻车，拧眉嘶哈出来。
姜澍没好气地刀了某个作死的人两眼:“叫你逞能么？你一个舞蹈生冲什么冲，要是都轮到你来冲了要我们体育生干嘛？”
辛忱被逗笑:“哈哈哈嘶啊——你轻点！疼！”
“活该！自己腿什么样不知道吗？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姜澍一个劲地数落，上次腿就断过这次还来。
“不过说真的待会你爸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辛忱笑完，正经问道。毕竟姜澍爸爸是出了名的严厉，上次因为他们偷偷上网吧被逮着结果他就被他爸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能怎么办，凉拌呗！”
不用说这次辛忱和他都难逃一死，不过他自己还好杨祥榆看见他受伤了会心软，结局顶多就是骂一顿停零花钱。但姜澍不同，回家估计要断两条腿。
最后一缕苟延残喘的晚霞被夜的黑暗淹没，学校旁边的居民楼亮起灯，主任处理完事务匆匆回办公室。
走廊传来“笃笃”的高跟鞋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女人，她一身伊芙丽真丝长裙，复古波浪头配妖艳红唇，高贵又优雅，一进来就扫了眼一旁站着的三个人。
她眼神锋利如寒刀扫完三个人直接落刀在姜澍身上。看见她辛忱心里猛地一颤，瞥了眼姜澍，他眉头紧蹙撇过脸，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一这表情那女人就来火，刚想开口骂就被一个声音给打断：“姜澍妈妈你来了。”
听见“妈妈”两个字时女人表情瞬间凝固，但一秒不到立马川剧变脸扯了个微笑道歉：“抱歉啊！主任，公司有事，我和他爸爸太忙了，来得有点晚了，真是辛苦您等这么久。”
家长一来教导主任该骂的骂该说的说，两人谈了十多分钟有余才结束。说完她的脸已经青得十斤粉都遮不住，一把扯起地上的书包砸在姜澍脸上：“还不想走，等着我请你呢！”
“看看回家你爸不收拾你，一天天就知道给我惹事。”
姜澍的脸被书包带抽中留了条红印，但他依然没动显然不想走。
见状，辛忱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裤脚，声如苍蝇：“杵着干嘛？走啊！”
这人是姜澍后妈余芸。辛忱知道，但此时此刻不是任性的时候，万一吃力不讨好把人惹毛了回家不死也得脱层皮。
仅仅两分钟，余芸显然就有点不耐烦了，厉声吼道：“磨蹭什么呢？姜澍，还嫌自己不够丢脸是吗？你个败家子，你爸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姜澍抿着唇与辛忱对视了一下，提着书包跟余芸走了。临走前她还有礼貌地给主任打声招呼：“那主任我们先走了！唉！真是辛苦您了，回去我和他爸一定好好教训这小子。”
主任点点头，辛忱只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消失在走廊。
“你们两个就想这么一直耗着？”人走后主任没好气瞅了眼两个人长叹一口气，目光落在辛忱身上:“只要你自己打电话给你妈妈我就放你回去。”
辛忱抬头两眼无辜地看着主任，那一瞬间他有种做采花贼的错觉，掩唇轻咳了一声将“魔爪”伸向陆露，刚想开口就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打断。
动作粗鲁，敲得人心烦，他心里骂咧两句去开门。
进来的又是一个女人，不过这次没有假装的前戏，一进来直接“啪”地声给了陆露一耳光，带着口音的话里全是愤怒：“你个死娃儿想干勒样？啊？我拼死拼活供你读书是让你来打架的？”
陆露没有反抗，没站稳脑袋磕在墙上，辛忱吓得往旁边缩了缩扶住她。再抬头时只看见她暗黄的脸上又多了个深红的巴掌印，嘴角瞬间冒血。
见状，主任连忙把人拉住。
辛忱抬头瞥了眼陆露的母亲，破旧的罩衣，沾泥的黑色水鞋，头发凌乱，看样子像是从地里匆匆赶过来。
“老师，我家娃儿不可能打架的，你们肯定搞错了！”
陆母拽着教导主任一阵慌乱解释。主任的衣服沾了点泥急忙推开她，拍了拍上面的灰，“陆露家长我们出去说。”
外面传来争执，辛忱瞥了眼旁边的人，她咬着唇紧盯着门口，手指攥进肉里。
门口的声音越来越大，粗糙的大嗓音从门缝溜来：“怎么可能？你们学校不能随便诬陷勒，我家娃儿我天天提着棒子打，她什么性格我怎么不晓得？”
“陆露家长，不是诬陷——”
“不是诬陷是哪样？都要赔钱了还不是诬陷！你说我们一个农村人哪得来的钱么？”
整个过程辛忱听得清清楚楚，一下子他突然明白了陆露被欺负眼神里却全是麻木，生在这种家庭怎么可能会是恐惧。
生在幸福里遇事才是恐惧，而生在悲惨里早已没了恐惧，现实会磨平所有棱角，一点点把你逼成麻木不仁，自甘堕落的行尸走肉。
骂声如狂风暴雨将一切席卷得干干净净后潇洒离去，整个办公室就剩下辛忱一个人。天黑了，该下班的下班，该下课的下课，教导主任苦口婆心地把刚才的话又原封不动说了一遍，但是犟驴就是犟驴，怎么劝都不肯服软。
被请家长是件丢脸的事，尤其让自己请。十六七岁的少年总是会就着自己那点面子活受罪，永远不肯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事，就连父母也是。
最后主任拗不过就让他自己在那里想，临走前接了个电话，他瞅了眼垂头坐着的人叹气:“嗯，人在呢，过来接。”
综合楼和实验楼离得不远，从窗子看过去能看见整栋楼，辛忱挪了一下椅子往那边看，可惜那里一片漆黑只能从微光中看见孤零零的楼杵在那里。
由于是明天是周末高三的上完晚自习就散了，灯关着，一切都静悄悄的。
盛夏的风总是潇洒自在，大批大批地从窗缝里溜进来，灌得人全身哇凉哇凉的。月光似瀑布洒下来落在办公桌上映出斑驳光影，忽明忽暗，辛忱觉得它们好像在嘲笑他。
是啊，他的确挺蠢的！
明明打不过别人还一股脑的往前冲，结果落得个一瘸一拐加鼻青脸肿的下场。
说真的，当家长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也希望那是杨祥榆，可是他没打电话给她。
不是没勇气而是不愿意。主任让给家长打电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两个人——妈妈和哥哥。
凉风吹起少年额间的碎发，淤青的地方暴露在暗光下，他靠着墙蜷成一团在风中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辛忱听见了一声开门声，但下秒就发现那是风吹的。眼睛睁不开了又把头埋下去……
倏地，一件温热的外套盖在身上，凉风被隔绝在外，一股暖意蔓延全身，像极了初晨的太阳。
“小笨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低沉的嗓音裹挟着盛夏特有的温柔缓缓响起，打破宁静溜进耳膜里。
辛忱猛地抬头，猝不及防闯进迟川的墨色眼眸里。
他的眼睛生得极为好看，眼皮很薄，微微撩起眼睑的时候月光就落进里面，美得宛若发光的湖泊。
好像那一刻你无需做什么就已经跌进了他的眼睛里。
微风拂过，他单膝跪在辛忱的面前，唇间绽开一个轻柔的微笑，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撩开那缕遮挡眼睛的碎发。
他宛然失笑，修长的手指摸摸辛忱的头，揉着脸，擦拭掉眼泪：“被罚了？怎么不告诉哥哥？”
辛忱还是没有缓过来，眼睛湿漉漉的东西已经憋不住了，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全部聚在眼里化成了眼泪。
他埋进迟川温热的胸膛里，哑声呜咽：“哥哥……对不起！”
迟川心疼，紧紧抱住怀里抽噎的小孩:“不用跟哥哥说对不起。好了！好了！不哭了好不好？哥哥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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